★☆★☆★☆轻小说文库(Www.WenKu8.Com)☆★☆★☆★ <第二代圣女无法战斗> 第一卷 序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进击的0083 翻译:进击的0083 个人汉化 修图:进击的0083 校对:进击的0083 我——梅丽露·克莱因,是这个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人类。 这一点首先要从我的血统说起。 我的母亲是被誉为【圣女】的世界最强猎魔人,她讨伐了数之不尽的恶魔,可谓是活生生的传说。 更有甚者,我那惊为天人的出生的经历更是注定了我的不凡。 我的母亲并没有结婚,而是在神明降下的奇迹之下处女怀胎生下了我。这种情况下,说我的父亲是神明本神都不为过。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称呼我为【超越圣女的圣女】。 这样的称号听上去并不坏,不如说我很满意。我坚信自己一定会像母亲一样留下一笔又一笔的卓越功勋,成为一位名垂青史的伟大人物。 ——直到那一天为止。 * 【你就是来杀我的猎魔人吗……】 一头白色的巨狼微微张开了足以将我一口吞的大嘴,如此低吟道。 今天是我的十四岁生日,也是我以一名猎魔人的身份第一次出任务的日子。 就在几分钟前,我脑子里还满满的都是【胜利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用多少秒解决战斗呢~?】之类的溢美之词。 不就是一条有恶魔出没的山路吗,我甚至产生了一丝仿佛郊游般的愉悦之情。 然而当我亲眼看到真正的恶魔的那一刻,我所有的骄傲全都被粉碎一空。 从生物的角度而言,面前这头巨大的白狼段位比我高太多了。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什么依据,而是完全出自我的本能。 一般的人类哪怕竭尽全力都不可能是它的对手。这家伙光是散发出的威压就令我浑身颤抖,害怕得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 在一幕幕人生的走马灯中,我回想起了母亲给我的建议。 【对面恶魔的位阶不是太高的情况下,只要我在心中默念一句消失吧,对方就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哦~】母亲当时是这样说的。然而我在脑海中以生平最快的语速默念了无数次消失吧,也没有对这头白狼造成哪怕一丝一毫的影响。 ——该不会—— ——该不会我压根就没有母亲那样的力量吧? 这样的疑惑使我的内心染上了绝望的色彩,并且这还不算完。 【梅丽露大人!请展现您强大无匹的力量吧!】 【将这邪恶的恶魔送下地狱!】 为瞻仰我的英姿而来、跟随在我身后的教会随员们举着火把,趾高气扬地喊了起来。 一群大老爷们躲在柔弱的少女背后挑衅无法战胜的强敌,你们是个人!? 就在这时,白狼突然动了。 【梅丽露……?这个名字我有印象。该不会……你是那天杀的女人的女儿?】 【诶,嗯】 在战战兢兢的我看不到的背后,下人们喊得越发来劲了起来。 【正是如此!梅丽露大人正是那位圣女大人的千金,也是要将你们这些恶魔消灭干净的神使!】 【臭恶魔你怕了没!】 【死到临头求饶也没用!梅丽露大人可不会被恶魔的言语蛊惑了心神!】 别,快住口,不要再刺激这头怪物了。 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恐怖,红温得都开始发紫了。 【恶魔啊!杀死众多人类的这份罪孽,用你的性命来偿还吧!】 就在这时。 某个下人的一句话,令白狼恶魔的牙齿咬得更紧了一些。 【罪孽,吗。反正我无论说什么你们都不会听的吧。你们这些……】 不知为何,它的声音听上去仿佛混杂着悲伤和委屈。 甚至连那股镇压一切的气势,都跟着消失了一瞬。 ——我抓住这绝无仅有的时机,条件反射般地高声叫喊道。 【我会听!】 我一边拼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抖,一边将一只手高举起来。 我榨出了这副身体最大限度的勇气,竭尽全力地向白狼嘶吼般地喊道。 【如、如果你有什么想要表达的事情的话!我……梅丽露·克莱因会毫无保留地倾听你说出的每一个字!听完之后再战不迟!】 这就是为了将这场毫无胜算的绝望死斗最大限度地延后的,我的拼死挣扎。 此话一出,我身后的众人瞬间炸了锅。 【梅丽露大人不可以!恶魔的低语绝对不可以听……】 【不要被它骗了!】 【请立即将它净化!】 啪嚓一声,我仿佛听到了太阳穴血管炸裂的声音。 【都给我退下!面对能够沟通的对象,耐心地倾听对方的主张才是为人的正道!哪怕对方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一样的!】 下人们被我双目充血的怒吼给镇住了。我从小到大学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人类面前充大头,对付不了恶魔还对付不了你们了? 我顺势更进一步抑制住内心的恐惧,和白狼四目相对。 【请吧。无论你有多少话想说——无论要听上多少个日夜,我都会奉陪到底!】 白狼评判般地打量着我。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 就在我开始认真思考起如果现在掉头就跑有多少概率活下来的时候—— 【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白狼唾弃似的这样说道。 随后,它的神情和爪牙的动作变得更为暴躁。 【怎么样,完全无法相信对吧,你一定认为这不过是一头恶魔死到临头惹人发笑的谎言吧。但我绝对——】 【我了解了!我会针对此事进行彻底的调查!】 【——哈?】 白狼惊讶得半张着大嘴,愣在了原地。 【看到你如此坚持,我绝对不能当作没听到!我一定会证明你的清白!】 就这样,我抓住了绝境之中的救命稻草,将话题顺着这个方向推进下去。 【因此今天就让我们各退一步,彼此罢战!怎么样!】 就这样,被后世称为【不战圣女】的我,开始了自己的第一份工作。 第一卷 第一章 山路行人失踪事件 这座山会吃人。 过去近一年来,有二十多辆贸易商人的马车在翻越这座山的途中失去了联络。 过路的行商等个人也无法幸免,已经有五十余人下落不明。 这一连串事件的共通之处在于所有失踪者都没有留下任何尸体或遗物,消失的人和物仿佛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般。 与此同时,有情报称多次在那作山上目击到了大得非同寻常的巨狼。 本地的教会分部将这头巨狼命名为【山道的白狼】,将它认定为失踪事件的真凶,请求圣都的教会总部派遣猎魔人进行处理——…… 【看吧!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这位狼先生就是凶手!】 我在这里第一次翻开了这次猎魔人派遣的任务说明。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打怪任务,事件背景知不知道没啥影响,就放着没管。 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 如果这头恶魔是无辜的,那就意味着我不必和它战斗,我也就可以全须全尾地回到家中。 然而—— 我一边试图让自己不要再抖了,一边抬头仰望白狼。 它拥有被称为怪物也不为过的巨大躯体和比鲜血更加夺人心魄的红瞳,一口锯齿般的尖锐獠牙怎么看都像是专为杀人而生的凶器。 (就算没有证据,怎么想都只可能是这玩意做的啊……) 虽然我为了拖延时间提出要和它对话,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的事件百分之百是它干的。 归根结底,如果一具尸体附近有恶魔,那这人一定是被恶魔杀的。如果一具浑身沾满鲜血的尸体旁边掉了一把沾着血的菜刀,那凶器是什么想都不用想。这些都是常识。 就在这时,白狼的脑袋朝我凑了过来。 被它温暖的呼气拂在身上,我不由得毛骨悚然。 【你……】 【吖】 要被吃掉了。 已经不行了。我要死了。 【你真是猎魔人?】 【呃】 我禁不住发出了一种听上去很呆的声音。 【在你们猎魔人眼中,我们恶魔和害虫没有任何区别,更何况你还继承了那个死神的血脉。以你的实力,在这里将我杀死远比你现在在做的事情要轻松许多】 ——如果真有这么轻松,我还费这劲干啥。 我在心中暗自抱怨。 但凡我拥有母亲那样的力量,我立刻满足你的愿望一秒钟就将你消灭,哪还用得着听你说一大通有的没的。 当然,这些真心话是不能说给面前这头畜生听的。 【就算对方是恶魔,我的力量也不会用在对无辜者施暴上面】 我将双手抚在胸口,竭力摆出了坦坦荡荡的姿态。 如果我有那个意愿,我随时都可以武力解决。 才不是因为打不过呢,哼。 我的虚张声势奏效,白狼又一次对着我上下打量。 【……哼,真是个不可理喻的小丫头】 【这、这是我的原则。请开始你的陈述吧】 【那我问你,你说你要证明我无罪,但在你完成证明之前我怎么办?你要放任我这样的存在不管吗?】 啊,我不由自主惊叫出声。 对呀,我自己打着调查的旗号跑路了不打紧,但放着这样一头会吃人的怪物四处乱跑可是万万不行的啊。 【梅丽露大人,我觉得还是狠下心将它消灭掉比较好吧?虽然梅丽露大人以慈悲之心面对恶魔的行为令我景仰万分,但万一咱们调查的时候这怪物袭击了更多的人,事态就无可挽回了】 下人中的一位伏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可以的话我也想,但就因为做不到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啊。 【未经调查就将嫌疑人杀死,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我们作为人类同样会变得无药可救】 我一边施展话术安抚众下人,一边绞尽脑汁思考脱身的良策。 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将视线停留在了戴在右手中指上的银色戒指上面。 这可不是普通的戒指。 这是我的圣女母亲为了我的初次任务而交给我的临行赠礼,里面充满了母亲亲手注入的退魔之力。哪怕戴着这个徒手往恶魔脸上招呼,打出的伤害都能增加至少一倍。 我肯定是不会和恶魔徒手搏斗的。刚刚那段话的重点在于,这戒指里有着圣女的力量。 我抚摸着当下自己唯一的依靠,成竹在胸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在真相明了之前,我会在这里张开结界】 【哦哦】下人们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恶魔就会被封在这里】 【封印这种等级的恶魔一定非常困难,但如果是梅丽露大人……!】 很好,骗过去了。 此时我的心跳速度已经跟闪红的奥特曼计时器差不多了,还好没人发现。 我的猎魔人资格是靠母亲的关系白得的,连正经训练都没接受过,哪里使得出像样的技能。结界什么的自然也是一窍不通。 但是没有关西。 张不开正经结界也无所谓,只要在短时间内看上去像那么回事就行。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对下人们诈称封印完成,然后打着详细调查的名义下山收工。 可以想见这种儿戏般的封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恶魔识破、然后它会破封而出造成更多的损害,但后面发生的事情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给我这样的弱鸡颁发猎魔人执照的教会应负主要责任。 幸好我有母亲给我的戒指,撑过结界这关十拿九稳。 我的圣女母亲只要在地上随便划一条线,就能张开性能无与伦比的强力结界。因此只要善加利用这枚注入了母亲海量力量的戒指,即使弱小如我,张开一个像模像样的形似结界的东西也并非不可能——我是这样觉得的。应该吧,一定没问题。 【那个……狼先生,请问这样可以吧?当然这只是临时的,我向你保证,只要证明了你的无辜,我会立即放你出来】 【如果我拒绝,一定会被你当场抹杀掉吧。随你】 我摆出了出生以来最低的姿态,得到了白狼的认同。 于是我一边在心中向母亲祈祷,一边开始了自己的演出。 我所谓的张开结界其实就只是拿根树枝围着白狼画一个圈,然后将戒指放在画出的线上面而已。虽然我在执行的过程中有些忐忑,但结果一切顺利。 充满神圣气息的银色光芒沿着我画的线向外涌出,形成了一道粗壮的环形光柱直冲云霄,将白狼包裹在内。 这么简陋的步骤都能走通,圣女的力量真是太强了。 【很好!今日到此为止,我们下山!】 我的心情变得高昂了起来。 我刚刚成功地跨越了这辈子见过最艰险的危局,接下来只要回家找到母亲哭诉一番,将恶魔丢给她去消灭就可以了。 临走之前,我向白狼投去了最后一瞥。 这头怪物般的恶魔安静地坐在结界之内,但它直勾勾地凝视着我,尖锐的目光仿佛要把我射穿一般。 我不由得背后一冷,急忙转过头向山下走去。 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不论我跑得多块,来自背后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我身上移开半分。 * 【哈!?来不了是怎么个意思啊!妈妈!】 在山下一座小镇的教会分部里,我愤怒地拍打着面前的电报机。 我给家里发报称【母亲,请求支援】,但得到的回复却是【女儿,没事,加油】。 这哪里像是没事的样子了。 如果你没有过度溺爱自家女儿,我就不会对自己的强度产生误解,也就不会陷进这么一个死局。作为长辈你应该对此负责。 我不忿地敲下了【过来,现在马上,快】等几个单词发了过去。 【不行,我很忙,加油】这次收到的答复多了一个字,但依旧于事无补。 在这之后我再怎么打电报都没有收到任何答复,母亲大概是接到了新的任务。 我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一脚踹在放电报机的桌子腿上。 【梅丽露大人,请问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一声不同寻常的声响,本地教会的分部长——名叫杜泽尔的老人跑了过来。虽然他名义上是分部长,但由于属地过于偏远,整个分部只有他一个人,是一位典型的窝在偏远地区一辈子的神父形象。 【啊,没事,是我的脚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您没有伤到吧?】 【我没事,感谢您的担心】 我的怒意未消,绷着脸从桌前站起身来,向杜泽尔下达命令。 【我的母亲工作繁忙,请你向教会总部提交正式的增援申请】 既然私人关系叫不来增援,那就只能走正规渠道。 【哈啊……我知道了,但您为何要这样做?以梅丽露大人的实力、面对只有那种程度的恶魔,哪怕独自一人也不会输的吧】 【那是因为——】 我清了清嗓子,掩饰住刚刚一瞬的空当。 【接下来我的主要精力将会放在事件调查上面。在调查结束之前为了以防万一,那头恶魔需要时刻有人监视】 ——事到如今,我依旧在隐瞒自己的真实实力。 理由很简单,一旦被众人发现我其实一点能耐都没有,至今为止我以神子之身获得的一切名声与崇拜都会消失无踪。 虽然我还是圣女的女儿、生活质量不会因此受到影响,但曾经跪倒在我面前的所有人都会在暗地里翻脸不认人,说出一大堆就靠沾长辈的光活着、废物二世祖之类的坏话。 如此屈辱超出了我的自尊心承受上限。 明明昨晚死到临头的时候还想着只要能活下来、名声什么的不要也罢,但像这样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后、我又开始爱惜起了自己的羽毛。我真是活得越来越势利了。 【但是梅丽露大人,恶魔不是被您封印在结界里了吗?监视这种事真的有必要吗……】 【都说了是以防万一,容不得任何疏漏!】 【是……】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快!】 和我直接给母亲发电报求援不同,向教会总部正式求援是要走一些麻烦的手续的。 这些事全都交给杜泽尔去做,我要提前做好困守孤城的准备。 我自己是这个水平,我张开的结界不会比一个单纯的舞台布景强到哪去。 白狼肯定已经破封而出,甚至有可能正在前来血洗这座小镇的路上。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我打算在教会的增援抵达之前藏进教会分部的地下安全屋,就说我要专心推理。在此期间哪怕外头血流成河,我也绝对不会露面。 然后,就在我前往粮仓准备搜刮一些耐放的食物的途中—— 【啊,梅丽露大人!我刚刚去看了下那头恶魔的情况!】 我从教会总部带来的下人的其中一位,突然从背后向我搭话。 【……啊?】 我震惊得不能自已,手中的食物掉落一地。 这个时间点白狼没理由还待在原地,也就是说我的把戏已经露馅了,他是来找我算账的—— 【好家伙,那头该死的恶魔对梅丽露大人布下的结界完全束手无策,就跟条狗一样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带动的】 看来并没有。 那个下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恶魔被镇压得毫无还手之力,已经彻底死心了之类。 听到这里,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啊~太好了~!不愧是妈妈的戒指!那种乱七八糟的结界居然能这么有效!不过也不好说,兴许是我深藏不露的才能终于崭露头角了呢?) 既然结界有效,那我就没必要躲了。 我只要悠闲自在地等待增援,然后将战斗环节全都交给他们去做就可以了。 在此之前—— 【那就好。既然结界有在正常运转,我也就可以专心调查事件了】 就用这个借口来守护我的平静生活吧。 听到我这样说,下人的神情稍显为难。 【梅丽露大人……请问您是认真打算听信恶魔的一面之词吗?】 【当然不会毫无根据地采信,我只是不希望遗漏任何可能和事件相关的情报】 看到计划进展顺利,我一本正经扯谎的口才也更加丝滑了几分。 【事情就是这样,能请你们将这一连串事件的资料带给我吗?】 * 发动所有下人们为我搜寻到的资料——数量意外地少。 在教会支部找到的事件报告书只有十几份,上面写有被害人的姓名和推测的事件发生时间,如果是商队马车失联、还会加上财产损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任何证词或证物能够证明白狼行凶,认定白狼为凶手完全出自主观臆测。 像是厮杀的痕迹、血迹、马车残骸等决定性的证据完全找不到。汇报人认为按理说哪怕小偷小摸都不会一点痕迹都不留,能毁尸灭迹到这一步的就只有远超人类的魔性存在。就拿那头白狼举例,如果它连人带车全都一口吞,什么都没留下也很合理。 简单来说就是嫌犯里有一个恶魔,那这恶魔就是凶手。 由于搜集到的资料过于稀少,我想要靠读海量资料来拖延时间的计划就此告吹。 但是没有关西。 【这一点资料完全不够,我要去镇上听取证词】 【诶?梅丽露大人,您这样身份地位的人物做这些不合适吧……】 【没有不合适。这里离案发现场最近,关于那头白狼是否真的是一头恐怖的恶魔,我需要听取镇民们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不论怎么想那头白狼都只会是恐怖的恶魔,但样子还是要做的。 只要我问的人足够多,里头总会有一两个搞怪的家伙给出完全相反的答案。然后我就可以揪住不放,以此为借口强行拖延时间。 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嗯,山上那头特别大的狼是吧,我可太知道了。有人受害?这我倒没听说,毕竟我们本地人不怎么往那边走】 【你问为什么,有恶魔栖息的山路听着就吓人,谁敢过去】 【不论是走路还是坐马车,沿着山脚绕过去的那条路都更平整也更安全。为了抄个近道连命都不要了,不值当的】 我在镇上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大抵类似于上面这些。 镇民们畏惧白狼恶魔不假,但正因如此,他们平白无故绝对不会往案发现场那边凑。 至于受害者的家属亲朋之类,更是一个都没找着。 情况虽然和我预想的有些差别,但无伤大雅。 【唔嗯,我们获得的信息严重不足,还不足以得出结论啊】 我望着随我一同询问的下人们,摆出了严肃的表情。 我昨晚随机应变和上山下山的疲劳还没有消退,今天又走遍了整个镇子逐一询问居民,老实说实在太折腾人了。但为了避免和白狼的战斗,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气氛烘托到位,我高声宣布了下一步计划。 【事件的受害者以行商和货运马车为主,他们都和商业有关。这样看来,或许本地的商会对这些事件的了解要比我们更多。让我们去找他们问一问吧】 下人们表露出了露骨的嫌弃。 虽然梅丽露称这些人为下人,但他们其实都是教会总部的高干子弟,不然哪里有资格观摩圣女之女的初次任务。看这些人的样子,显然并不适应如此繁琐的基层调研。 【梅丽露大人明明能将恶魔轻易杀死,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感觉能听到这些人这样的心声。如果换了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诸位,想必你们心中有很多疑问】 考虑到下人们可能产生不满,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说辞。 【但这就是我做事的方式。我的目标是成为超越母亲大人的圣女,只走在和母亲大人相同的道路上是不行的。我打算走一条和母亲大人不同的赛道,一定能见识到不一样的风景】 如果被派到这里的是我的母亲,现在这时候估计已经收工回家了,甚至还会预定一桌豪华的酒席庆祝这次的任务圆满完成。 真是羡慕死我了,那种犯规等级的力量哪怕分一半给我也是好的啊。 或许是我在施展话术的时候掺杂了些许怨念的缘故,下人们看上去都很困惑,并没有产生太多共鸣。 不过话说回来,这解释或许的确有些牵强。 和恶魔对话为什么会帮助我超越圣女? 为了将逻辑上的漏洞蒙混过去,我加快了前往本地商会的速度。 虽然我不熟悉这座小镇,但这里和教会总部所在的圣都相比、小得简直像一个玩具箱,随便找个人就能问到路。 这要是换了圣都的人,光是被我这个圣女的女儿搭话就会感动得当场开始祈祷。然而在这种乡下小镇,认识我的人几乎没有,倒是一种感觉还不坏的新鲜体验。 【——我们是教会的人,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乡下小地方的商会果然很质朴,不如说已经是有些破烂的程度了。虽然姑且算是一个石造的二层小楼,但外墙各处生满了苔藓。 【哦?教会?找我们啥事?】 更有甚者,接待我们的是一个抱着酒桶的工人一样的壮汉。 大城市的商会一般都会在前台配置一些文职人员负责交涉,但这种穷乡僻壤显然没有那个闲钱。 我从外套的兜里取出了本次事件的调查报告书。 【我们正在就过去一年里发生在附近山上的行人失踪事件展开调查。关于写在这里的这些失踪商人的名字,请问您有印象吗?】 壮汉放下酒桶,从怀中取出眼镜开始读文件。 不久之后,他的眉毛拧作一团。 【这都啥啊】 他发出了疑惑的嘀咕声,听上去难以置信。 【那个,有什么问题吗?您是否想到了什么?】 【没有,这上头写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但重点不是那个。你看这里】 壮汉指向了文件上的财产损失总额。 这里的内容在我这个圣女的女儿和那些温室里长大的下人们眼中是没有问题的,但是—— 【这也太多了。他们要往我们这穷乡僻壤送多少金银财宝啊这是?】 * 【非常抱歉,是我没有及时解释。那辆马车来自遥远的南方,上面运送的是只能在当地采集到的稀有药草】 我们回到教会之后,杜泽尔已经办好了求援的手续。 我向他询问关于马车货物的情况,他没有丝毫停顿地回答了我。 【对方解释说是因为他们不是本国的国民,不清楚山路上有恶魔这回事,所以才会在规划路线的时候一不小心选中了那边】 【这样啊……感谢您的说明】 听到杜泽尔的解释,我感到了一丝违和。 如果这样的事情只发生了一次,那还可以理解。 按理说载有贵重货物的马车突然失踪,无论哪里的商人都会想尽办法防止同样的事故再次发生才对。 但根据任务概要,这一年里光是马车就失踪了二十多辆,其它物资更是损失无算。如果这些都来自同一位商人,那真不好说他到底是单纯的心大还是在故意送了。 【嗯—……】 【梅丽露大人,您有哪里没听懂吗?】 【没有,您的解释很详尽。我要休息了】 虽然有些疑点令人难以信服,但我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避免战斗,并没有追究真相的打算。 并且归根结底,调查到最后肯定会回到那头恶魔身上。 在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的同时,杜泽尔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了,梅丽露大人。向总部求援一事已经办妥,增援最快将于明天抵达这里】 【诶!真的吗!】 【是,不过来的并不是猎魔人大人,而是圣骑士们】 什么啊,我不由得有些失望。 教会拥有的战力大致分为两种。 一种是母亲那样拥有奇迹般力量的【猎魔人】,另一种则是仅仅装备了圣别过的武器的【圣骑士】。和有能力单杀恶魔的前者相比,后者顶多算是一群填线宝宝。 【请您放心,据总部说为了支援梅丽露大人,将会派出精挑细选的精锐力量】 【……那还真是可靠,请容我再次向您致谢】 仔细想想也是,猎魔人本来就少,在一个地方同时投入两位猎魔人是不合常理的。 已经有了一个猎魔人的前提下,总部光是同意派出支援就已经很给面子了。 (但总感觉那帮家伙不一定靠得住,在妈妈到来之前还是先拖着吧) 就这样,我打着哈欠走向给我安排的单间。 顺带一提,下人们全都在教会礼拜堂里打地铺。虽然这样的环境不利于他们恢复疲劳且讨伐结束之前他们要一直这样,但还是希望他们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当社会实践了。 进了房间,我一头倒在了并不怎么柔软的便宜被褥上面。 入睡之前,我进行了一番思考。 ——内容是关于如何避战,一定要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能够拒绝的绝妙借口才能放心。 * 总部的增援在第二天深夜抵达了小镇。 这些人的形象和我认知中的圣骑士差异太大,我一开始都有些被惊到了。圣都的圣骑士们大多穿着上等的绢丝外套和银色的铠甲,言谈举止哪怕和贵族站在一起也毫无违和。 我身后的下人们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看来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太多。 【驻留部队和实战部队是不一样的。为了应对狡猾的恶魔,我们的战士要比恶魔更加狡猾】 看到我们的反应,杜泽尔这样解释。 【嘿诶,还有这一说啊,我完全不知道呢……我一直以为圣骑士都是在帝都见到的那样子的】 【哈哈,那些人不过是用来安抚民众的摆设。真正守护民众的是您面前这些流血又流汗的百战精英】 百不百战不好说,但这些人身上难闻的烟草和酒精的气味显然做不得假。但考虑到人家不辞辛苦地连夜赶来,我们现在的态度是不合适的。 因此,一定要以最真诚的感谢将这个话题给翻过篇去。 【谢谢,您的博学使我受益良多】 【这不过是我长年累月积攒下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经验,没什么大不了——那么接下来】 杜泽尔向黑色的圣骑士们转头示意。 【我已经将您做出的确定有罪前不予处刑的决定传达给了他们。但是,他们提出想要亲眼确认一下讨伐目标的具体情况。恕我冒昧,如果您方便的话,能否和我们一同动身?】 【诶?现在吗?】 【是,我们希望确认本次的讨伐目标,尽早制定合适的战术】 领头的男人和我视线相对,镇静地点了点头。 【梅丽露大人,请问要如何是好?】 听到下人们的疑问,我也沉思了片刻。 老实说这破事我一点都不想做,但考虑到结界随时存在失效的风险,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早做准备—— 【如果只是看一看、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动手的话,我可以答应】 深思熟虑之后,我这样回答了他们——…… 【话说梅丽露大人,不知您的调查进展如何?】 我和下人们以及圣骑士们走在山路上的时候,杜泽尔这样问道。 我大半夜的被这帮人强拉出来陪他们走这么远的路,光是开口都嫌烦呢。但无视他的提问也不太好,就只能回答了。 【有几个疑点始终无法厘清】 【哦?】 话是这样说的,其实我坚定地认为那些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细枝末节。 但我现在最需要的就是疑点,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将成为我拖延时间的利器。只要我拿出咬文嚼字般的重视,将每一处细节和疑问点掰开揉碎到近乎胡搅蛮缠的程度,就一定能在真正的强援抵达之前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 诸如此类的问题点已经被我初步筛选出了一批,马上就能投入使用。 【首先,为什么受害者们一定要走这条路线?】 【正如我之前解释的那样,规划路线的异国商人不清楚本地的恶魔传闻——】 【但根据镇民们的证词,这条路线既陡峭又颠簸,哪怕没有恶魔他们也不推荐。而与之相对,顺着山脚绕行的路线经过了精心的铺装,人流量更大,遭遇意外的风险也随之更低。以一名商人的眼光来看,很明显应该选择后者】 我将这些天收集到的证词几乎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那应该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例如货主要求他们一定要走规划好的路线之类】 【如果是这样,那就更有问题了。究竟怎样的商人才会在接连遭受重大损失的情况下,依然持之以恒地给自己追加更多的损失呢?】 【……原来如此,这的确难以理解,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一位不在意损失的冤大头也说不定】 唔姆,我轻哼一声。 无法反驳,毕竟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我的母亲在世人眼中完美无瑕,但其实是因为她精通个人形象管理,她在家里可懒了;哪怕弱小如我,都能毫无障碍地得到教会颁发的猎魔人证书。 下人们举着火把,沿着漆黑的山路前行。 披着黑色外衣的圣骑士们排出了战斗队形,跟在我的身后。我本想让他们靠得更近一些好保护我,但转念一想或许在他们看来,我才是整支队伍的开路先锋。 * 在结界前,我们见到了伫立其中一动不动的白狼。 并且不知为何,它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我向下人们的方向移动,赤红的双瞳也随之而来。 这家伙搞什么啊。 成心挑事是不是。 那你就等着吧,再过几天等我妈来了,就是你的死期。 我隐藏在下人们身后,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梅丽露大人,您真的不愿意在此将这头恶魔消灭吗?】 杜泽尔突然向我提出了无法实现的要求。 我自然是大为狼狈,双手一通乱挥。 【请、请等一下,调查还没有结束,我们不是约好了不会动手的吗】 【调查啊……】 杜泽尔似是有些丧气地长叹一声。 【恕我僭越,梅丽露大人,这次的事件或许的确还存在疑点,但已经有数不清的人们在事件中丧生,他们的家人无不悲伤欲绝】 【唔】 【在我看来,为逝者复仇是我等教会应尽的义务。咱们真的有必要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而不断延误他们的灵魂获得安宁的时间吗?】 是正论,这下麻烦了。 情况正如他所说,无论我再怎么调查也不会改写凶手是这头恶魔的结论。我身为教会成员,理应立即将其处死。 拿逝者家人的情感说事切中了我的痛点。正所谓理智永远拗不过感情,他的主张刚好完美地克制了我试图通过理论争取时间的计划。 我梅丽露并不是什么恶魔。想到遗属们痛哭流涕的模样,我的良心会痛。 ——【这上头写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有恶魔栖息的山路听着就吓人,谁敢过去】 【……嗯?】 【梅丽露大人,您怎么了】 我突然想到了在镇上听到的证言,脑海中有什么灵感正在孕育。 感觉似乎可以编出新的拖延时间的借口。 ——【仿佛神隐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受害者】 ——【没有留下任何证据,人类绝对无法完成的罪行】 然后是白狼的主张。 ——【我没有杀死过任何人】 在这个瞬间,我脑海中的灵感终于孕育完成,破壳而出。 【真的有受害者吗?】 【……什么?】 【根据我的调查,镇民们对名单上的受害者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有事件发生的证据不是吗?因此我提出一个假设,那就是,这里真的发生过报告书中提到的事件吗?】 我刚刚在回想遗属们哭泣的模样的时候,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基于现有的证据和证词来看,这里发生过事件的可能性也算不上高。 【哈哈,您在说什么啊。如果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事件,那异国的商人为何要劳心费力地向教会报案呢?报假案对他有什么好处?】 也有道理。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直到下人们中的一位怯生生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那、那个!会不会是因为他给马车里的货物都上了保险呢?】 所有人的视线当即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那位下人似乎误以为我要责备他,畏缩地低下了头。 【非、非常抱歉,我不该乱说的……】 【没关系,请你继续】 虽然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多亏有他的援护,我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了。 得到我首肯的下人点了点头,继续说道。 【谎报损失然后申请赔偿,货主不就能得到莫大的利益了吗?其实他根本就没有损失,就只是单纯地骗取赔偿金而已】 是这样哦,我在心中默念道。 我对保险制度早有耳闻,却从未想过能利用这个制度骗钱,真是人心可畏。 【哈哈,真是有趣的猜想,但稍微一知半解就出来卖弄可不好哦】 杜泽尔放声大笑,仿佛手执教鞭的教师般对下人说教道。 【很遗憾,那是不可能的】 【为什么?】 杜泽尔一句话就将愤愤不平的下人给堵了回去。 【生意可不是那么好做的】 杜泽尔的发言还有后续。 【大家应该都知道,经营载具保险业务的都是规模横跨多个国家的商界巨鳄,或者干脆就是国家本身。这帮人将自己的钱袋子捂得可紧了】 【哈啊……】 看到下人没听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杜泽尔无奈地摇了摇头。 【简单来说就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谁给你赔偿。杀死恶魔不用讲证据,但那个商人要是拿这种无稽之谈设局骗保,他连一枚铜币都别想得到】 下人无言以对,沮丧地低下了头。 杜泽尔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抬起头向白狼示意。 【梅丽露大人,一切的疑问都已消除,请向这邪恶的恶魔降下天诛——】 【并非如此】 我使出凌空一指,指向杜泽尔。 虽然我不了解商业行为的运作模式,但杜泽尔先前的证词中存在一个致命的矛盾。 【……哦?又怎么了?】 【这次的事件由于证据不足而无法获得赔偿金——这是不可能的】 【梅丽露大人您在说什么啊,证据不足不是您自己主张的吗?】 【那个和这个是两回事】 我胸有成竹地摇着自己的手指。 我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拖延时间的借口,现在心情大好。 【我名为梅丽露·克莱因,人们称我为超越圣女的圣女,是这个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是,我早已心知肚明……】 【那么你应该也很清楚】 我取出了来这里之前收到的任务书,上面写着希望我讨伐引发集体失踪事件的恶魔,将该事件了结。 【当我将这头白狼消灭,在任务书上签下任务完成这四个字的时候,会有人敢于质疑这桩伟业的真实性吗?】 根据杜泽尔先前所说,经营载具保险业务的都是规模横跨多个国家的商界巨鳄,或者干脆就是国家本身。 ——和教会相比,他们算个屁。 教会作为对抗恶魔的战力的唯一持有者,在地位上天生凌驾于所有组织之上。立于教会顶点的圣女和我,在权力方面放眼整个世界更是无人能敌。 【更不必说这还是我值得纪念的初次上阵,国家和商会若是以事件发生的证据不足为由拒绝理赔,就相当于打我的脸,一定会招致教会的雷霆怒火,他们不认也得认——也就是说!】 话语越说越顺,我的情绪愈发高涨。 【我不仅不能出手,甚至不能做出任何可能影响判断的行为。再结合刚刚关于保险的描述,我认为有必要将圣都的商会等相关机构也一并列入调查范围之中!】 我赢了。 我通过一系列搅屎棍般的操作,成功将一个单纯的恶魔杀人事件上升到了国家层级。 如此一来,这事件短时间内是彻底收不了场了。 【综上所述!诸位,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就到此为止,各回各家吧!】 我满面笑容地招呼众人撤退的瞬间—— ——一声枪响。 我和下人们最多只听过圣都庆典的礼炮,从来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听到过枪声。 因此,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 【通通不许动】 映入眼帘的是高举右手的杜泽尔,以及架起火枪的圣骑士们。 其中一人的枪口朝天,刚刚应该就是他在朝天开枪以示威吓。 【尤其是梅丽露大人您。只要您稍微动了哪怕一根手指,您可爱的部下们就会被立即打成筛子】 【……诶】 我的头脑没能跟上事态的发展。 为什么区区一个乡下神父竟然在威胁我,本应跪在我面前的圣骑士又为什么拿枪指着我? 【——事到如今,您还在演什么呢。既然您已经看穿到这一步,剩下的事情想必不用我多解释了吧。我正是这场欺诈的共犯,您看到的事件调查报告都是我编造的】 我全身上下冷汗淋漓。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想得到啊。 哪怕先前觉得杜泽尔有一丁点可疑,我都绝不会深更半夜和他一起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在我几乎要变成蚊香眼的时候,其中一位下人向圣骑士们发出怒吼。 【你、你们这群大逆不道的家伙!身为仕奉神明的圣骑士竟然将枪口朝向梅丽露大人,简直是倒反天罡!】 又是一枪打在他的脚边,将他吓得瘫坐在地、气势全无。 【是啊,但他们不过是一群佣兵而已,正式的增援怎么可能一两天就到呢。我稍微和赞助商阁下谈了谈这场欺诈被圣女女儿发现的可能,那位大人就火急火燎地做出了这样一番安排】 【我倒是很好奇,是什么给了你们仅仅这种程度就妄图战胜我的自负?】 恶魔姑且不论,被人类刀剑相向着实是严重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几乎要被惶恐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在生与死的一线之间,我竭尽全力虚张声势。 【战胜您不可能,但杀死这些拖油瓶还是很容易的】 我身旁的下人只有十个左右,对面的圣骑士、不对是佣兵们的人数足有我方的一倍以上。 更有甚者,我方所有人的战斗经验加起来还不到对面的一个零头。只要对方有意,恐怕不到一分钟就能将我们全歼。 【因此梅丽露大人,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对。既然计划被您看穿,教会的势力范围之内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如果您愿意放我们离开,您的部下们今晚就能够保住性命】 我不假思索拼命点头,幅度大到脑袋恨不能要飞出去。 下人们死不死我无所谓,这条件最大的利好在于我可以不用死了,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然而下人们对此并不认同。 【开什么玩笑……!梅丽露大人!请您尽情战斗,不要在意我们!】 【我们誓死不会妨碍到您!】 还不快闭嘴你们这群蠢货。 好不容易大家才都能活下来的。既然你们这么想打,那就别怪我到时候毫不犹豫地拿你们当防御降临。 我伸出手臂制止了下人们的骚乱,转向杜泽尔。 【我同意你的要求,请你们就此离开吧】 【听上去很不错。但如果我们真的这样做了,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见到独自一人追杀过来的您,到那时我们还是个死】 没那回事。 我只会留在这里,在恐惧中哭泣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因此我需要您做出保证,保证我们能够在您的追杀之下平安无事地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杜泽尔向佣兵们挥了挥手。 其中一名佣兵从背囊中取出了四个看上去十分厚重的大型猛兽拘束具。 【请您将这些戴在身上,双手双脚各戴一个。身负如此沉重的负担,想必您不会那么容易就追上我们了吧】 你们都拿我当什么了。 怕不是什么稍微放松一点就会将周遭所有的一切全部血祭的怪物吧。 那你们看人的眼光可太差了。所谓真正的怪物——应该是那个样子才对。 我向一旁的白狼投去一瞥。 白狼依旧蹲坐在结界中,专心注视着我。 不对,它的表情有了变化。 在和我四目相对的瞬间,白狼的嘴角竟然微微扬起,仿佛在嘲笑我一般。 (该死的畜生……人类之间的争斗让你看得很开心嘛……) 我差点就没绷住。 虽然期待一头丑陋的恶魔能有良知是我冒昧了,但一想到这厮在拿我的痛苦取乐,不生气是不可能的。 我将自己委身于愤怒,自暴自弃地将四个拘束具依次扣到身上。 【好!这样你就满意了吧!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你们还不快逃!】 【很好,感谢您的配合】 杜泽尔再次举起了右手。 【…··诶?】 我本以为他下达的是撤退的命令,谁知所有的枪口全都对准了我。 杜泽尔 【如果没有投名状,我这样的老人无论逃去哪里都不会被接纳的。因此还请见谅】 【等下,你要怎样——】 【讨厌教会的家伙意外地有很多,对他们而言,您的头颅将是最棒的赠礼】 终于反应过来的下人们慌忙朝我飞奔过来。 但是已经晚了,杜泽尔下达射击命令的速度比他们更快。 啊,不行了,要死——…… 【精彩,梅丽露·克莱因】 沉重的轰鸣声令周遭的一切地动山摇。 然而,发出这样声音的并不是火枪。 白狼恶魔仅一瞬间就如疾风般冲刺到我我面前,一爪子将佣兵们全部拍飞出去。 它的巨爪没有直接接触到任何物体,仅凭借音爆般的冲击就将二十余名佣兵抽得满地乱滚,接连昏死过去。 【为……为什么】 虽然杜泽尔由于没和佣兵们站在一起而逃过一劫,却也震惊得瑟瑟发抖。 我也混乱地看向结界,却发现结界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正在逐渐崩溃。 ——诶?它为啥这么容易就出来了? (插图) 这个时点,估计杜泽尔的脑中存在着和我相同的疑问。 与此相对,白狼得意洋洋地发出了胜利的宣言。 【蠢货,被这丫头从头耍到尾还不自知】 【你说什么……?】 杜泽尔面色铁青地看向了我,但我也很想知道这白狼究竟在说些什么。 看到杜泽尔这副反应,白狼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就让我来告诉你吧,这丫头故意把结界弄成这样,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拘禁我的打算。看到这个比纸片还要脆弱的结界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她是在对我说,【我会洗清你的冤屈,请你在此稍等片刻】】 我不是,我没有。 我已经尽了全力了。 【我还说欣赏一下她要如何证明我无罪,没想到她竟然将真正的犯人带到了我的面前,真是令我叹为观止】 【怎会,如此……】 杜泽尔的精神和身体终于彻底垮掉,无力地跪倒在地。 白狼盯着他瞧了一会,无趣地转过了头。 【就我个人而言很想将他撕碎……但考虑到丫头你不喜杀生,所以刚刚那些黑的我也都没下死手】 【诶,啊,对】 虽然杜泽尔死不死的我无所谓,但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死在我的面前。 白狼随后又挥出我目力远不能及的一爪,将我身上的手铐脚镣尽数破坏。 由于它的动作太快,我直到完事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它这一爪子稍微偏一点怕不是我整个人都得被撕成好几截,这狗子做事太不讲究了】,自顾自地害怕了起来。 【但是丫头啊,虽然你精于谋略的样子很出色,但只有最后一步的处理我实在不敢恭维。为何要将那些人交给我来解决?】 【什么……?】 【你不是给我发信号了吗】 我还说它那时候笑个什么劲,原来是在对我做出回应。 【你这样的强者按理说可以有无数种手段将他们捏扁搓圆。刚刚的手铐也是,虽然看上去很结实,但从我撕开它们的手感来看、以你的实力可以轻松将它们破坏。你为何宁愿装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也要让我来做这最后一步?】 【那、那是因为…··】 其实我不是演的,我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但事情的真相绝对不能曝光出来,否则一旦被这头狗子发现我外强中干的真面目,怕不是当场就要大开杀戒。 来不及思考了。 在那一瞬间,我遵循本能说出的话语是—— 【因为我觉得你不是坏恶魔!一定会帮助我的!】 ——如孩童般幼稚,且同样情真意切。 我相信它一定会帮我,就毫无保留地信任了它。刚刚我的脑子几乎烧成了一团浆糊,留下唯一成型的念头就只有这个。 白狼听过了我辛苦憋出的解释之后——鼻腔中挤出了一声冷笑。 【丫头,你最好认真地查一查,恶魔这个词究竟代表了什么】 【唔……】 被毫不掩饰地鄙视了。不过和我先前做出的【不是坏恶魔】这种充满矛盾的发言相比,倒是很相称的对待。 这个时候,愣在原地许久的下人们终于回过了神,朝我走了过来。 【梅丽露大人,那个……】 【啊,诸位平安无事真是再好不过,我们回去吧……】 【我等感动万分!】 【诶?】 整齐划一地跪倒在梅丽露面前的下人们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原来梅丽露大人口中的【成为超越母亲的圣女】是这个意思!不将恶魔击杀,而是将其收为眷属……】 【梅丽露大人的力量和麾下恶魔的力量加在一起,正可谓天下无敌!】 【不对!我们之间不是上下级也没有从属关系!一定!不要!产生任何不合时宜的误解!】 不能再让他们瞎说下去了,万一把这恶魔惹毛了可咋整。 这狼随手一爪子就能将在场所有人细细切成臊子,现在的情况可比之前被枪指着的时候危险不知多少倍。 【狼先生,我并没有那样的打算,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你不用解释,我很清楚】 白狼转过身,向山林的方向走去。 【——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吾友】 白狼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消失在山林深处。 关于它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的想法是—— 你在讲乜嘢? * 以上就是我梅丽露·克莱因初次任务的全部情况。 杜泽尔和佣兵们被当地的警察逮捕后移交给了教会,之后将会就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商人骗保一事立案调查。 我则满载着荣耀凯旋归来,保住了自己的名声和地位。之后结束了向教会本部的汇报,我怀着雀跃的心情准备回到安全区、即是有母亲在的家中好好休息一番。 我再也不接猎魔人的任务了。 我要以坚定的意志将所有可能的危险拒之门外,在圣都度过前呼后拥的美妙人生。 我坐着马车抵达了宫殿般豪华的自家门前,对车夫连句客气的话都没说就冲向门口。 我没有理会门卫【欢迎回来】的问候,穿过大门,来到了各路时令花卉相得益彰的美丽庭院—— 【……回来了啊,丫头】 ——却发现庭院里有脏东西。 巨大到必须仰望的白色巨躯,怎么看都像是用来将人类咬杀的利齿,以及比鲜血更加动人心魄的赤红双瞳。 本该是绝对安全的家里面,突然刷出来一头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眼熟白狼。 【妈呀————————!!!!!】 我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没事,这里可是有着我最强的保镖在。只要听到我的尖叫声,我的母亲一定会将这条狗子瞬间轰杀至渣。 【啊呀梅丽露酱,欢迎回来~工作辛苦啦~】 然而我心心念念的圣女却从白狼的身旁冒了出来。 她手里拿着一把刷毛用的刷子,似乎正在享受撸狗的过程。 【这这这这这这到底是…………?】 【啊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梅丽露酱呢。我刚才专门跑了一趟,打算将这孩子杀死来着~】 【诶?】 【梅丽露酱不是给我发了【救命】的电报了吗?我做完上一个任务刚好有空,就稍微跑了跑来到了梅丽露酱做任务的地方~】 事发地点距离圣都哪怕搭马车都得走好几天呢喂。不过鉴于我从小到大品鉴了母亲太多的离谱操作,这点小问题还是端下去罢。 【然后我就在山上见到了它~本想着麻溜地解决战斗,但听到它说出了【记下吧死神,若论优秀程度,你连你女儿的脚后跟都及不到】的遗言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母亲竖起了一根手指。 【没错,梅丽露酱就是这么了不起!它说得对!】 【然后她就给我干这来了……】 白狼浑身上下散发出了哀愁的气息。 【为什么啊妈妈?您怎么想的才会给它弄回来的啊?】 【因为啊~你们两个不是朋友吗~住得近一点也方便你们一起玩嘛~】 我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对母亲这样说道。 【妈妈,从哪捡的放回哪去,现在马上】 【诶~为什么啊~?这不是挺好的吗,咱家的院子可宽敞了~】 【这里是圣都!在圣女家的庭院里!让一头恶魔住下这合适吗!】 白狼前爪巨大的肉球轻轻地拍上了我的肩膀。 【丫头,感谢你为我说话,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你下了甚么决心……?】 【我要留在你身边,见证你超越这个无赖、成为真正圣女的全过程】 白狼露齿而笑,看上去有些狰狞。 【只要能见到这厮气急败坏的模样,这一点代价不算什么】 【哎呀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为女儿的成长而生气嘛~】 母亲和白狼似乎相谈甚欢。 还没有结束,现在放弃还太早。只要我在这里公开自己孱弱的实力,一定能换来母亲出手相助。 【但是啊~如此一来我可算是放心了~】 在我喘着粗气寻找白狼破绽准备请母亲出手的时候,母亲突然慢悠悠地发出了惊人之语。 【因为梅丽露酱你呀,不是正被一大群恶魔惦记着吗?有这样一位鼻子很灵的朋友从旁相助,是很可靠的事情】 我听到这里如坠冰窟。 【妈妈……?您刚刚说什么?我被恶魔盯上了……?】 【就是这样~对我怀有怨恨的家伙特别的多,我的女儿梅丽露酱受到关注也很合理吧?就像那里——】 母亲微笑着看向天空。 在遥远的天空中漂浮着一朵云,有个长翅膀的东西正藏在后面。 【所以呢……梅丽露酱,可不要乱说些有的没的哦?被别有用心的家伙听去就不好了】 母亲将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嘴唇,露出的温柔微笑令我遍体生寒。 这该不会——关于我没有任何力量的这个事实,母亲她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能够交到可靠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对吧,梅丽露酱?】 【哼……这丫头需不需要我的帮助还要两说……】 我感觉到自己正将一口银牙磨的咯吱作响。 如此看来不难推测,我向母亲求助不仅得不到任何帮助,反而会被她一把推开。 就像狮子将自己的孩子推下悬崖那般,就算没有母亲的帮助,我也要靠自己存活下去。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头晕目眩,抱着头狠狠地苦恼了一番,最后自暴自弃了。 【为了庆祝我初次任务圆满成功,让我们召集圣都有名的厨师们,开一场盛大的宴会吧!钱由妈妈出!!】 我决定趁着今天还安全的时候大吃特吃一番,就当最后的晚餐了。 第一卷 第二章 唤来降雨的大蛇的诅咒 这座村庄在过去的一年里,降雨始终未停。 持续不断的强降水令河道泛滥,令山体滑坡,将所有农田毁于一旦。 村民们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土地,纷纷离开村子各谋出路;只有老人们留了下来,要和自己的故乡同生共死。 某一天,一位少年来到了这座行将就木的村庄。 少年无视了老人们的劝阻,独自一人前往大山深处的瀑布。根据古老的传说记载,瀑布里栖息着一头能够唤来降雨的大蛇恶魔。 就在老人们挂念少年的时候,持续了一整年的雨突然停了。 少年自深山归来,他的身上沾满了蛇类的鲜血。 * 【梅丽露酱恭喜你~!你前段时间解决了事件大受好评,下一件委托很快就派下来啦~!】 听到委托这两个字,我丢下吃到一半的早饭,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夺路而逃。 我一脚踹开餐厅的大门,从惊讶的女仆们身边穿过,拔腿向庭院跑去—— 【梅丽露酱高兴得想要欢闹一番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饭吃到一半突然站起来,是很没有礼貌的】 ——然后被先一步抵达那里的母亲逮了个正着。 也不知她是发动了瞬间移动,还是就是单纯的速度惊人。 逃跑路线被阻断,我不由得直冒冷汗。 【妈妈……我现在身体不舒服,委托什么的下次再说吧】 【哎呀是这样啊?妈妈这就给你治疗】 母亲将手搭在我的肩上,柔和的光芒沿着接触到的部位传递过来。 我的圣女母亲只要一边祈祷一边触碰他人,对方的一切伤痛和疾病都会被瞬间治愈。 多亏了母亲的这个能力,我从出生到现在就没体会过生病是个什么滋味——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吧?任务加油哦!】 我发现自己刚起床的朦胧感和上次任务遗留的倦怠感全都被清除一空,一边恨得牙痒痒一边搜肠刮肚地思考其它能用的借口。 【……哦?丫头,又有新任务了?】 一条白色的大狗轻巧地翻过庭院的篱笆,朝我走了过来。 【那个,不是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接……】 【哼,果然你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啊……和某个满世界乱跑见恶魔就杀的野蛮人死神完全相反】 【就是啊~梅丽露酱可温柔了~再多夸一点~】 搞不懂母亲和白狼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差。 白狼如今的定位比较尴尬。 从教会的立场来看,对于恶魔只有杀死这一个选择。即使这恶魔已经宣誓服从,饲养恶魔从教义上讲也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但我的背后站着圣女,拥有天下无双的权力和名气带来的广泛影响力。 因此折中一番之后,这家伙被定义为【一条品种极其稀有的狗】,所有相关方全都不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这……是一只狗……】前来视察的教会大人物面无表情仿佛死人般说出这句话的模样,我至今记忆犹新。 【但是梅丽露酱,就算你不喜欢战斗,至少也看一眼委托书吧?相信你一定会提起兴趣的~】 母亲一边说,一边将一份文件展开到了我的眼前。 不论怎样的委托都绝对不会勾起我哪怕一丝一毫的兴趣。教会给猎魔人派的任务一定会涉及和恶魔的战斗,上次那个不过是极少数的个例。 不论看到怎样的内容,我都一定要坚定地将之拒绝—— 【此任务推荐由梅丽露·克莱因负责,优诺·阿基乌斯担任向导同行】 结果我一抬头,恰巧读到了这样一句话。 向导?我疑惑地歪过了头,和从委托书侧面探出头的母亲对上了视线 【其实啊~这次的任务特别少见~竟然有另一位猎魔人先生和你同行~】 【除我之外,还有别人……?】 【对啊~猎魔人之间彼此见面的机会并不多,我觉得这是梅丽露酱交到新朋友的大好机会~】 这一瞬间,我完全理解了母亲的心意。 (哼哼~!原来是这样啊!妈妈她果然还是关心我的!这另外一位猎魔人一定是来保护我的!) 我仔细想了想,我的母亲终究还是一位慈爱的圣女,和将自己的孩子推下悬崖的冷血野兽截然不同。为了心爱的女儿平安无事,她已经下足了功夫。 上次的事件也是,虽然晚了点,但她终究还是回应我的电报、亲自去现场跑了一趟的。 再加上—— 我向白狼投去一瞥。 如果同行的猎魔人比较好说话,这对我来说甚至是一个摆脱这头怪物的绝佳时机。自从这厮住进我家庭院,我每天无时无刻不在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晚上只能睡足七个小时。 这样还不够,我甚至应该发动金钱之类的攻势、和他构筑良好的关系。已经知道有一大群恶魔对我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平日里一定要尽可能多地积攒工具人、以备关键时刻为我挡枪。我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决心已定,我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接过了母亲手中的委托书。 【嗯,真没办法。既然妈妈说到这个份上,仅此一次我就做了吧!】 母亲听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 圣克莱因站是整个圣都规模最小的火车站。 这站和我家就隔着一条路,我出门十秒钟就能走到。 从名字不难看出,这站就是专门为我家准备的。我的圣女母亲每次出远门做任务的时候,基本都会先在这里搭乘专用列车。 (不过母亲最近一段时间坐火车坐腻了,近几次任务都是用跑的) 我这一次的任务将会从这小小的车站开始。 虽然上次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待遇,但从这次开始、我也是有专车的人了。 至于我的专车为什么上次没准备好——那是因为一方面我想要像母亲一样凭借自己的力量赶路,再加上压根就没人想起来有这回事,简直岂有此理。 【丫头,你一路跑过去不是更快?】 在站台上等车的时候,我旁边有个家伙突发暴论。 是白狼。 它的体型由原本抖一抖地动山摇的级别缩小到了大型犬的尺寸。出于隐藏身份和和谐相处的考虑,教会的大人物们拜托它在我家庭院之外的地方尽量收敛点。 面对白狼的疑问,我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这次的任务除我之外还有一人,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 【原来是这样。一般的猎魔人的确不配和你们母女相提并论】 白狼蹲坐在站台上,理解地点了点头。 这么一看,它除了会说话之外,完全就是一条普通的狗。 有一瞬间我想过是否要在列车到站的瞬间将它从站台上踹下去,但考虑到这种程度根本杀不死恶魔,就放弃了。 【……狼先生,既然你可以自由改变体形,为什么不一直维持这样的姿态呢?】 【一两天还好,但这副样子时间长了是很憋屈的。就好比你们人类穿上了不合身的衣服,和那个感觉差不多】 我差点切的一声咋舌出声,但在最后关头憋住了。 你都已经变成狗了,就不能像条好狗一样服从命令吗。 果然应该让那位素未谋面的向导兼猎魔人同事立刻马上将它解决。 在我想到这里的时候。 【嗯?】 白狼的鼻子突然一动,整头狼转向了站房的方向。 我家专车的车站禁止无关人员进入,并且从站房上到站台需要持有教会相关人员专用 的钥匙。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但还是从站房里走出了一个小孩。 梅丽露的身高在十四岁的同龄人间已经属于比较娇小的了,但这位少年的身高比她还要矮上几分。 这位少年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一二岁。 (嗯?难不成我忘记锁门了?) 虽然我好像有点印象自己仿佛把门带上了,但由于我被母亲打着送行的名号一路押送到了这里,心情特别紧张,忘了锁门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好胆识啊。 圣克莱因车站相当于我家的私人领地,整个圣都无人不知,他居然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非法入侵还进到里头来了。 如此看来,他的心中对我和母亲怀有的敬畏严重不足。 为了这孩子的今后着想,一定要严厉训斥。 我端起了圣女和长辈的架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少年走了过去。 【那边那位,说的就是你】 这里可不是能随便进来玩的地方——就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的那一瞬间, 【您就是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吧】 少年没有丝毫愧疚感,就这样叫出了我的名字。 这小子脸皮也太厚了吧,或许还沉浸在见到名人的兴奋之中、搁那美呢。他明明可以表现得更加可爱一点,一边喊着【非常抱歉】一边慌里慌张地跑掉的, 【是我没错。你想要我的签名吗?】 【不,我很明白自己的立场,我没有接受如此贵重的赠礼的资格】 唔,我的嘴唇拧了起来。 没想到他还挺识相。如果他真的敢要,我会在他最期待的时候甩下一句【想要吗?诶我不给~】以示惩戒。 不对,他什么身份,居然敢不要我的东西。 就在这时,少年突然跪倒在了我的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我为不中用的自己感到深深的羞愧】 【诶?】 他在我发作前的瞬间突然道歉,搞得我有气都没处撒。更不用说,他一个小孩子道歉的态度甚至和成年人一般真挚。 彻底痛失发泄目标的我一边视线游移,一边挠了挠自己的鼻子。 【就、就这样吧……当然你肯定是知道的,我可是圣女的女儿,这一点小事我是不会生气的】 【您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嗯,当然。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都已经这么诚恳了,再深究下去反而显得我很小肚鸡肠,也没什么意思。 仔细想了想,对一个闯进私人车站的小孩子大发雷霆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他只是个孩子,应该大度一些。 少年站起身,恭敬地向我行礼。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感谢您的宽恕】 【差不多得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请展现您那神圣的力量——这次一定要将那邪恶的恶魔彻底消灭】 少年口中突然蹦出来一句意料之外的话,令我险些心肺骤停。 【恶、恶魔……?】 【自我介绍有些迟了,我是在本次任务中担任您的向导的优诺·阿基乌斯】 【……哈?】 优诺·阿基乌斯,这不正是那个要和我同行的猎魔人的名字吗。 就这? 等一下,还有希望。就算他只是个孩子,只要足够能打就没问题。只要能代替我讨伐恶魔,无论怎样的存在我都—— 【由于我前段时间讨伐【雨之大蛇】失败,这次不得已请动了梅丽露·克莱因大人为我的失败善后,请容我再度向您道歉】 少年——优诺·阿基乌斯再度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 望着他深深垂下的后脑勺,我这样想。 吔屎啦死仔开什么玩笑绝对饶不了你。 我在心中把所有能骂的脏话骂了个遍。 * 糟糕透顶。 我报以厚望的可靠助力根本就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按理说只要他足够能打那也无所谓,但他之前讨伐这头恶魔失败了,实力方面显然不靠谱。 (快点思考啊我!接下来要怎样才能放弃这次的任务……!) 双目充血的我拼死开动了自己的全部脑筋。 专用列车的内部装潢如同高级旅馆的房间一般,车厢内布置着真皮沙发和高级实木桌子,天花板上挂着豪华的枝形吊灯,甚至还有钢琴和酒水吧台。 我瘫在沙发里专心思考,猎魔人少年优诺则是——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真的饲养着一头极其稀有的狗呢】 此刻的他跪坐在车厢一隅,但目光始终没有从白狼的身上移开过,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警惕着对方。 【哼,还在演。我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一个猎魔人不会看不穿吧】 白狼正面承受他全部的敌意也依然显得游刃有余。 【不,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是不会饲养一头恶魔的,因此你就是一条特别稀有的会说话的狗,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呵呵呵……如果你连这一点点变通都做不到,可是连那丫头的一块脚皮都及不上的啊。虚心学习吧,尚不成熟的猎魔人】 【不用你提醒,我早就对自己的不成熟心知肚明】 虽然这一人一狗之间的气氛绝对称不上好,但也不会马上就打起来,可以暂时不管他们。 实际上到了这个时候,让眼前这个优诺解决白狼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已经放弃了。 白狼可是一爪子拍翻二十多个佣兵的硬核狠魔,区区一个做任务都会翻车的三流猎魔人小鬼那里是它的对手。 叹了口气之后,我将注意力转回到这次任务的委托书上。 我之前没管它是因为我以为能把事情全都甩给同行的猎魔人,但既然对方不靠谱,我就要自己支棱起来。 然后像白狼事件时所做的那样,从情报中找到拖延战斗的方法。 根据委托书所说,这次任务的前情提要是这样的。 事件件的发生地点在希拉特领的佩古村。 这座小村端坐在半山腰上,是领内有名的产粮大村。 距今约半年前,当地的领主向教会报案,称佩古村发生了长达一年之久的异常降水。 佩古村常年气候干燥、适合小麦生长,如今却一反常态地不停下雨,这在通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 教会认为该事件有很大可能和恶魔有关,就派遣猎魔人优诺·阿基乌斯前去调查。 优诺·阿基乌斯在当地发现了蛇形恶魔(识别代号【雨之大蛇】),将其讨伐。 在大蛇伏诛的同时佩古村的雨停了,事件暂告一段落。 背井离乡的村民们纷纷返乡,开始进行房屋和田地的灾后重建。 但在重建的过程中,又发生了新的异变。 多位村民接连在【雨之大蛇】曾经栖息的瀑布潭边投水自杀,他们在自杀之前的精神状态十分憔悴,不排除被附身的可能。 当自杀人数达到十人的时候,村子里又开始下起了雨。 第二场雨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至今没有停息的迹象——…… 【丫头,你似乎看到了一些矛盾】 【呃】 当我将委托书差不多读完的时候,白狼贴到了我的脚边,看上去似乎兴致勃勃。 【你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你。你摆出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就意味着——这次的事件并不是仅仅杀死元凶恶魔就结束了那般简单,是这样吧?】 刚好相反。 我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又是一个单纯的恶魔杀人事件,若有所思是因为我在思考要怎样才能把战斗环节给拖延下去。 这一连串前因后果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解释为被杀死一次的大蛇通过吞噬村民的生命复活,而后再度向村庄降下了灾难。 归根结底,让一个地方持续降雨一整年不停,能做到这种事情的除了恶魔之外不会是别的。 并且和上次杜泽尔虚报损失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次的事件是实打实的在恶魔的作用下、造成了确有其事的重大损失,因此想要对处刑的结论提出异议十分困难。 【算、算是吧……嗯……】 然而在这里我并没有给出确切答复。一旦我亲口断定恶魔是邪恶的,马上就会被逼到不得不和恶魔动手的众矢之的,还要带上优诺这个失败过一次的不靠谱队友。 【真的是这样吗,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优诺也凑了过来,跪倒在梅丽露附近。 【请让我聆听您的见解。在您看来,要解决这次的事件,仅仅将恶魔讨伐是不够的吗?】 【首、首先咱们能不能不要以杀死恶魔为前提进行思考?我认为客观公正地分析目前的情况才是解决事件的首要步骤】 听到我的搪塞,优诺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恕我僭越,在我的认知中,神明教导我们要将所有的恶魔无一例外地屠戮干净,放过恶魔这个选择在教义上是不成立的】 【小鬼,那按你这个说法,我算怎么回事?】 【……都说了,你只是一条狗。梅丽露·克莱因大人那样的人物是不会将一头恶魔带在身边的】 【呵,那佩古村的那家伙为什么不能只是一条普通的蛇呢】 这狗子是故意抬杠的。 白狼和优诺安静地互瞪了一段时间之后,同时将头转向了我。 【丫头,让我听听你的想法】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请让我聆听您的见解】 我不由得流下了冷汗。 我借口还没想好啊。 我一边强行伪装出平静的样子,一边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们不要急,目前的情报还不足以支撑我得出结论。因此——首先是优诺君,请详细地描述你第一次讨伐恶魔的全部经过,可以吗?】 是,优诺立即颔首。 【情况正如我提交的报告书所说,我在半年前抵达了佩古村,当时这座村庄在长达一年的雨水摧残下,已经处在毁灭的边缘】 在我的催促下,优诺恭敬地向我讲述他所知的一切。 【我到达村子后马上就发现了恶魔的位置。我在山的深处感受到了浓厚的恶魔气息,于是打算立即开始讨伐,却在进山之前被村里的一位老人拦住了】 根据优诺所说,村子里当时还留着一些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准备和故乡一同殉葬的老人们。 【那位老人对我说,前面的瀑布里住着恐怖的恶魔,我一个小孩子不要随便往那里走】 【嗯,然后呢?】 【我向他耐心地解释了我是来自教会的猎魔人,但那位老人完全不相信】 我想也是。 猎魔人是教会引以为傲的最强战力,这面相的一个小孩子自称猎魔人,换了我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他是在闹着玩。 【那位老人随后敲响了警钟,将留在村里的其它老人们全都找了过来,开始讨论起了【这孩子哪来的】【是哪家的孙子吧】【得赶紧把他送回家】之类的话题。听到这里,我判断想要用言语说服他们十分困难】 【所以你做了什么?】 【我跑了】 【跑了可还行】 我被他这一手操作惊到了,发出了鹦鹉学舌般的声音。 【他们每一位都是体力衰退的年长者,并且长时间的降雨令山道变得泥泞不堪且有多处塌方。我判断这种情况下他们追不上我,就无视了他们的制止,沿着山路冲进了山中】 【然后你见着恶魔了?】 上一句话是白狼说的。 【对】优诺继续说道。 【我沿着恶魔的气息抵达了一处瀑布潭。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接近,瀑布潭随即卷起了漩涡,一条大蛇从潭底缓慢地探出了头】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而后提出了一个问题。 【那大蛇大概有多大?有一人高吗?】 【大概和这辆列车一样大】 听到这里我差点喷了一地。 我们脚下的专用列车共有六节车厢,分别是车头、乘务员车厢、物资车厢、餐车、客车和卧铺。 白狼哪怕恢复到原本的大小都还不到一节车厢大,大蛇的尺寸是白狼的六倍往上,光是想一想就令我头晕目眩。 我想象了一下这么大的怪物在深山的潭水深处表演蛟龙出水——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等一下。 就算讨伐失败,但这衰仔和那样的怪物正面交战还活了下来,是否说明他其实还挺强的? 这两下子当然是连母亲的脚后跟都及不到的,但当个最低限度合用的工具人或许还行。 【确认讨伐对象出现后,我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 【嗯嗯】 我满怀期待地身体前倾。 如果接下来的剧情是他将大蛇胖揍一顿之后被对方夹着尾巴逃之夭夭的话,我可以考虑将他以一名肉盾的身份在我心中的评价提高一些。 【——就是这样】 【啊?】 我身子探出一半,一个踉跄差点趴地上。 【就这样,然后呢?战斗环节呢?】 【非常抱歉,我没有再往后的记忆,无法做出准确的描述】 【没有记忆?你是中了什么幻术了?】 白狼也惊讶了,而优诺摇了摇头。 【没有,这完全是因为我尚不成熟。作为解放用于战斗的力量的代价,我会失去自己的理性】 【……失去理性?】 【对,我之所以独自一人出任务正是因为这样。一旦有人和我同行,战斗时会有很大可能被我误伤】 我铁青着脸躲他远了些。 【……但、但你既然报告讨伐成功,应该多少能回忆起一些东西吧?】 【不,当我恢复神智的时候我周围满是血肉碎片和一个落在地上的蛇头,我的身上沾满了不是自己的血,并且不久之后雨停了。根据以上这些情况,我判断讨伐行动成功了。但正因为我下结论过于草率,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好恐怖啊这个人。 这样子与其说保护我,或许应该找个猎魔人把他给退治了才更靠谱一些。 【因此教会对我下了死命令,这次我除了向导之外什么都不能做,绝对不能解放力量。我这种微不足道的人物失去理性大闹一番,只会妨碍梅丽露·克莱因大人的发挥】 【嗯。嗯!就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一定不要想不开动手哦!】 光是白狼和大蛇就让我焦头烂额了,没想到身边居然还有压力怪。 话说回来,教会这都怎么干的事情,怎么把他给任命为猎魔人了呢。要更加重视品格、稳定性这些战力之外的东西啊。再这样不管不顾地瞎瘠薄招人,回旋镖早晚砸自己头上。 在心中抱怨了一会之后,我将双手同时往左右两边脸上用力一拍。 事到如今再抱怨也没有意义,我只有一条路可走了,那就是彻底地吹毛求疵、将战斗无限期延后。 【——假设,只是假设哦。有没有可能优诺君已经将恶魔成功讨伐了,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全都是单纯的偶然呢?】 我竖起一根手指,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后面发生的事情……是说村民们投水自杀和现在依旧在下雨,这两件事吧】 【对。虽然持续一整年的降水不管怎么看都很异常,但现在的第二场雨仅仅才下了一个多月不是吗?因此怎么说呢……不排除这只是一种少见的气候现象的可能】 说到这里我双手一拍。 【你们想啊,这里不是已经下了一整年的雨了吗,自然界的平衡已经被破坏了,产生一点不同于以往的气候现象也说得通】 【原来如此。但是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村民们集体自杀依旧只能解释为恶魔的罪行】 【把、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恶魔身上是不好的】 其实我也觉得这只能解释为村民们在恶魔的栖息地投水自杀肯定是被恶魔诅咒或附身了,但绝对不能承认,否则后续剧情将被锁死在讨伐路线。 因此我一边喷着冷汗,一边提出了另外的主张。 【那个啊……会不会是因为村民们怀有某种苦恼呢……?】 白狼和优诺全都呆住了。 我也不由得窘迫地闭上了眼,毕竟这说法我自己都感觉多少有些过于牵强。 【逻、逻辑是这样的!一整年的大雨不是几乎将村子毁掉了吗!?既然如此,我觉得他们被沉重的经济压力逼到绝境也是很有可能的!】 眼看局势逐渐恶化,我慌忙追加了一些后续解释。 如果说村民们并不是被诅咒或附身杀死的,那就一定存在某种令他们主动选择死亡的强烈动机。 老实说,真实情况是不是这样我完全无所谓。 我只要提出貌似合理的可能,就能名正言顺地拖延时间。 【总之现在就断定是恶魔所为还为时过早!我要观察村子的现状,通过调查来判断他们自杀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 【这都什么鬼】 面前异样的光景令我哑口无言。 被持续整年的不间断降水几乎毁灭的佩古村,如今—— ——所见之处堆满了圣女雕像。 广场上、道路边、建筑物前,仅粗略一看就有好几十座。 并且还有数名石匠正挥舞着锤子和凿子,不停生产着新的雕像。 【真是令人不悦的光景】 白狼也露出了满脸犯恶心的表情。 考虑到母亲在恶魔圈子里的风评不太好,它对此感到反感也算可以理解。 我们一行人如今正在搭乘马车向佩古村前进的途中。 由于佩古村没有通铁路,我们就在最近的城市下车,改搭马车走完剩下的路。 村子附近依旧在下着连绵不绝的雨,泥泞的土地将车轮陷在其中、减缓了马车的行进速度。雕刻石像的工匠们雕刻石像的时候,也都躲在了一个个遮雨棚下。 优诺在马车里也依旧跪坐,尽职尽责地介绍起了村子的情况。 【治理这里的希拉特家族的家主在教会的神学院度过了自己的青年时光,养成了深厚的信仰。自从几年前他就任领主以来,对领地内教会的各种行动提供了积极且充实的援助】 【所以才弄出来这么多妈妈的雕像……?】 【对。据说圣女大人的形象拥有驱逐恶魔的力量,像这样增加雕像的密度,可以有效地减少恶魔造成的损失】 有这回事?我向白狼投去视线。 白狼的鼻子冷哼一声。 【区区雕像哪里有什么力量,这对大多数恶魔而言更多算是一种警告,让他们不要在这里搞事、否则死神会上门报复】 也就是说当结界用是不可能的,但可以起到类似稻草人的效果。 不过呢—— 我抬头望向马车车顶,连绵不绝的雨声打在马车的顶棚,没有任何停息的迹象。 【……也就是说可以这样理解吧?设置了这么多妈妈的雕像却依旧在下雨,不是刚好证明了这场雨并非恶魔所为吗?】 【并非如此。如果遇到了强大的恶魔,圣女大人雕像的加护也会力有未逮。这座村子过去已经设置了一些圣女大人雕像,但依旧没有防住【雨之大蛇】的加害】 【是啊。圣女像在高等级的恶魔眼中,反而代表了挑衅】 白狼为优诺的观点做了部分补充。 我对白狼提到的【挑衅】有些在意,从行李中取出了事件的相关资料。和杜泽尔编造的不同,这次我收到的资料细致入微。 通过查阅村子的活动记录表,我看到了最初那场雨开始之前、村子里发生了什么。 那一天举办的活动是——圣女雕像揭幕仪式。 【唔……】 不好的预感应验了。 圣女雕像刚建成没几天,村子里就开始下雨,并且一下就是一整年。 (这绝对是妈妈的雕像把恶魔给惹毛了啊……) 接下来的剧情想必是【雨之大蛇】对自家附近的圣女雕像大为光火,然后疯狂下雨把村子给淹了吧。 我一边疯狂挠头一边在心里暗骂村民做了多余的事。就母亲那样一个猪突猛进的莽夫,哪里值得他们这般信仰啊。 然而另一方面,既然知道了原因,那就可以想办法了。 我立即想到了一个主意。 终于,我们的马车抵达了村子的集会所门前。 有教会随行的车夫为我撑伞,我敲响了集会所的大门。 【打扰了,我是来自教会的梅丽露·克莱因,请问有人吗】 大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被从里面用力打开。 门的对面出现了一位穿着华贵服装、留胡子的中年男人。 【——哦哦!哦哦!没想到……没想到我竟然能够得到在如此近的距离瞻仰圣女大人的御子大人的宝贵机会!在下格拉夫·希拉特完全控制不住这感动的泪水和颤抖的身体!】 此人双膝跪地的同时上半身仰向天空,双手高举,涕泗滂沱。 我下意识差点把他当成变态,但很快就注意到他的名字我仿佛不久前刚刚听到过。 【那个,希拉特先生是这里的领主吧?信仰心特别深厚的那位……】 【哦哦!神圣而又伟大的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说出了我的姓氏!这一天我定将终生难忘……!】 我打了个响指。 他来得太是时候了。 【希拉特先生您来得正好,我刚好打算将这座村子里所有的圣女像全都砸烂,您没意见吧?】 * 原本就很诡异的场景如今变得更加掉san。 村子里所有的圣女雕像全都被搬了过来,将本就不大的村口广场挤得水泄不通。所有的圣女像全都摆出了各种神圣的姿势,但我印象中的母亲才没有做出过那般令人刮目相看的行为。 不如说最合适的其实是雕一个她瘫在沙发上吃小零食的像,至少足够传神。 【这是……这一定是考验我信仰是否足够坚定的试炼吧……】 希拉特领主面无血色,双臂环抱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 【失去了有形之物后,我的眼前还能否浮现出圣女大人那美丽的身姿——试炼的内容想必就是这样了吧!我必将忍受住胸中撕心裂肺般的痛楚,在这肝肠寸断般苦难中重获新生!】 【啊,对,就是这样】 我无视了面色铁青地胡说八道的领主,站到了堆积如山的石像跟前。虽然我动员了全体村民和石匠们搬运石像,但接下来的事情不再适合他们参与。 对画有圣女的画作、雕像等物进行破坏会被认定为对教会犯下了不敬之罪。而另一方面,我这个圣女的女儿这样做虽然不会被判有罪,但心情上也会很不舒服。 再者说,让我一个弱小无力的美少女将堆满整个广场的石像全都破坏,我的体力不允许。综上所述—— 【对亲生母亲的雕像下不去手吗,那就由我来吧】 ——这件事只能交给在场所有人里、唯一有能力且不会对破坏圣女像产生任何负担的白狼来做。 【但是话说在前,我在众人面前发挥力量没问题吗?】 【还好吧……只要将你描述成神明派遣下凡的圣兽,我觉得就没问题了】 【呵呵呵,圣兽。我几时这么发达过】 我和白狼小声嘀咕了一阵。 虽然让一个恶魔在圣都附近大闹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考虑到这种穷乡僻壤我完事之后再也不会来,稍微糊弄一下也就足够了。 【那就拜托你了】 【嗯】 白狼点了点头,然后它的身影消失了。 下一瞬间,好几座圣女雕像当场粉碎。我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在石像间左冲右突,将无数的石像仿佛冰淇淋溶化一般破坏成满地的碎石头渣。 (啊,看来连糊弄都没必要了呢……) 这情况估计不会有人能想到是一头白狼在破坏石像。白狼的速度太快了,看到雕像毫无征兆地崩溃,村民们估计都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 唯一能够跟上白狼速度的优诺端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同时,一双眼睛随着白狼的方位变化不断旋转,看上去有些渗人。 【完事】 约十秒钟后,白狼回到了我的脚边。 更不用说现在在下雨、视野不好,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它曾消失了那么一小会。 再加上信仰心的结晶希拉特领主受到强烈的精神冲击倒地不起,村民们慌里慌张地照料他,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 【那个,梅丽露大人,我们雕刻的石像有什么问题吗?】 与此同时,石匠们向我出言询问。 虽然一大群五大三粗的汉子站一起令我有些畏缩,但他们同样是面色发青。 【如果有哪里做的不好,我们会诚心诚意地加以改正后从头再来……】 【啊,不是的,问题不在你们】 我朝他们不断摆手。 看来在他们眼中,我是因为看他们雕的圣女像不好才动手破坏的。他们不安的心情可以理解。 【是因为这里的恶魔特别强,我母亲的雕像不仅镇不住它、甚至反而有可能刺激到它的凶性。因此虽然对你们很抱歉,但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我不能留下这些雕像】 希拉特领主那边我可以糊弄,但对石匠们一定要用心解释,毕竟我亲手毁灭了他们长时间的心血。 然而石匠们听后变得更加面无血色,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 【竟然会有不畏惧圣女大人的恶魔……?这、这村子的恶魔原来这么危险的吗?我还以为不过是个除了下雨别的啥都不会的小角色……】 【诶?你们不知道【雨之大蛇】的事情吗?】 【我们是来拿钱干活的,对这些完全不清楚……】 石匠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一番,随后转向了我。 【既然雕像只会起反效果,那我们应该可以走了吧……?】 石匠们深深地低下了头。 【嗯……行吧】 我代替昏倒的希拉特领主同意了他们的请求。反正他们留在这里也没活做,走就走吧。 【好!兄弟们撤!】 石匠们一哄而散,连行李都顾不上拿就逃之夭夭。 老实说,我很羡慕他们。 我也想逃。 【哎呀,石匠先生们都走了啊……】 我附近的一位老婆婆望着他们逃命的背影,仿佛有些遗憾地低声说道。 面对这种情况逃跑才是正常的,她的反应为何如此松弛? 【婆婆,您不怕吗?】 【我已经习惯了】 老婆婆的语气有些悲伤。 如此异常的情况她习惯了,乡下人的神经回路都是怎么长的啊。 【……说起来我有些问题比较在意,可以和您聊聊吗?】 我想起了资料中读到的内容,村民们的行动存在一些微妙的矛盾。 【好吧,是什么呢?】 【是关于第一次长降雨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更早一些上报呢?】 佩古村先是下了一年的雨,然后领主才向教会报案。 直言不讳地说,他们的反应速度慢得不正常。 这座村子是领地内重要的经济来源,领主希拉特得知情况有异理应立即处理。他拖了这么久才报案,只能说明是村子没有及时将情况报告给他。 【这个啊,是因为我们这里一直都很平和,虽然雨下个不停令人忧心,但没有人想到竟然是恶魔做的】 【但瀑布里栖息着一头能够唤来降雨的大蛇恶魔,这不是你们村子里的古老传说吗?】 听到这里,老婆婆不可思议地停顿了一下。 【因为大家都觉得那不过是一个无聊的故事,毕竟这样的事情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 说起来这个村子是领地内有名的产粮重地,突然说这里长年住着一个能引发洪水的恶魔,的确缺乏真实感。 但村子都快被毁灭了,这不能成为他们拖延一整年都不上报的理由。 【那么,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认为事情和恶魔有关的?】 【说来有些难为情,我们直到最后一刻都没能察觉到。是领主大人来村子视察的时候慌张地大喊有恶魔,我们才想起有这样一个传说。】 也就是说要是领主不来视察,他们会将受灾的事一直瞒下去。 还是有些地方说不通,我疑惑地歪过了小脑袋。正当我打算进一步询问的时候。 【……抱歉,我差不多要去帮忙煮饭了。咱们待会再聊吧】 【啊,不好意思您去忙吧,是我说了奇怪的话】 老婆婆礼貌地向我鞠了一躬,而后离开了。 其它村民们也各自开始处理广场上的碎石,他们调来了好几辆货车将碎石运往村外,同时将依旧昏迷不醒的希拉特领主抬上担架送去了集会所。 我抬起头望向天空。 母亲的雕像全被破坏,【雨之大蛇】发怒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接下来的情况会怎样呢。 雨啊,停下吧。神啊,请保佑我吧。 我向黑压压的云层献上了最诚挚的祈祷,期待那里能够射下一束神明之光。 然而—— 【这雨也没停啊】 蹲坐在我脚边的白狼一点也不体贴。 实际情况如它所说,雨声依旧,甚至连变小的迹象都看不到。 看来仅仅破坏母亲的雕像不足以抚平对方的愤怒。 目前的情况虽然令我有些受挫,但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一定要想出新的办法来让我远离战斗。 在我思考的时候,优诺又走了过来。他不顾腿上沾满泥泞,坚定地跪倒在我的面前。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请允许我发表我的观点。我认为我们应该立即将【雨之大蛇】讨伐。从刚刚开始,我一直能感受到瀑布的方向传来了强大的恶魔气息。那头恶魔很显然并没有死】 呜哇,我在心中狠狠地咋舌。 恶魔的气息什么的我完全搞不懂,更不要说察觉。然而优诺是能察觉到的。 至此,【【雨之大蛇】已经被优诺杀死,后面发生的事全都是单纯的偶然】这条借口已经彻底行不通了。 【哼,无知的小鬼。你不会以为你都能想到的事情这丫头想不到吧?】 白狼突然嘲讽了起来。 它在做什么? 找架吵吗? 我想得到个鬼啊八—嘎。 【你这是什么意思】 面对白狼的挑衅,优诺也变得有些红温。 【你且看这个】 白狼冲向广场一隅,从一个池塘大小的水坑里叼起了什么东西,然后跑了回来。 本以为白狼是找到了球之类的玩具——……但当我看到白狼嘴里叼着的东西后,情难自禁地发出了【吖】的一声惊叫。 是一条蛇。 并不是大蛇,而是一条普通大小的蛇,被白狼叼在嘴里拼命挣扎。 【小鬼,离这么近你总能看懂了吧?】 【这蛇有什么——】 优诺凝视了这条蛇一段时间后,突然一个后撤步拉开距离、同时目光变得尖锐起来。 【这条蛇的身上为何会有【雨之大蛇】的气息】 【我在马车里的时候就有些在意,刚刚亲身淋到雨之后终于彻底明白了。所有雨水里全都含有微弱的蛇的气息】 【……在雨水里?】 【对。也就是说【雨之大蛇】的真身正是下下来的雨水本身。在瀑布和水坑这些地方,雨水聚集在一起形成了蛇的模样。然而对雨水的聚合体【雨之大蛇】而言,这些蛇不过是本体的一部分罢了】 白狼说着话将嘴里的蛇一口吐在地上。小蛇在地上游动了两下,随即溶化在雨水之中。 【小鬼,我再问你一次,你要去瀑布那边做什么?你哪怕将那里的大蛇杀死再多次,对【雨之大蛇】也造不成什么像样的损伤】 如果你非得来硬的——白狼卖了个关子。 【那就得张开一个将头顶上的雨云全都容纳在内的巨大结界,将所有的雨水一滴不落地全部净化干净才行。但据我所知,能引动这种规模的奇迹的人,这世上只有两个。】 【圣女大人,以及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吗……】 【正是如此】 这时候你想起我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能干这个了? 【连我都能想到这些,她肯定早就已经预料到现在的状况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选择用结界大规模净化,很显然是有更好的办法——对吧丫头?】 【是这样吗?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两个二货向我投来了热切的目光。 【那、那个啥……】 头疼了。 我的计策仅到破坏母亲的雕像为止,除此之外的剧情全都是他们俩在推进。 尤其是白狼,它甚至连【雨之大蛇】的真身都看穿了。 有一列火车大小的大蛇都只是本体的一小小小部分,如此超规格的恶魔绝对不是我能应付得来的。 事已至此,除了让母亲亲自出手外,已经没有任何手段能够让雨停—— 【……嗯?】 我突然惊讶地抬起小手捂住了嘴。 有哪里不对。 如果说瀑布的大蛇不过是【雨之大蛇】的一小部分的话,那为什么—— 【为什么优诺君第一次杀死瀑布大蛇的时候,雨停了一段时间呢?】 对于我提出的疑问,白狼也表现出了充分的兴致。 【……原来如此,回想起来这的确说不通。如果说它一开始是因为害怕教会而选择装死,那为何如今又要下雨?】 然而优诺却不这么认为。 【就算是恶魔,区区蛇类的智商也不会高到哪去吧?一开始害怕到装死,过两天撂爪就忘继续害人不是也说得通吗?】 【瞧不起谁呢,强大的恶魔都拥有与其实力成正比的高度智慧。像这种规模的恶魔,它的智力和普通人类相比只高不低】 【就刚刚被你叼在嘴里那条,我看着不像特别聪明的样子】 【那不过是【雨之大蛇】末端的末端,和你们人类的指甲、脚皮一类的差不多。你见过自己的脚皮有智慧吗】 在优诺和白狼争吵的时候,我将一根手指抵住了眉间,开始专注思考。 瀑布大蛇的死亡对【雨之大蛇】本体的影响并不大,本体没有特意做出反应的必要。再加上—— 【村民们投水自杀真的是因为被诅咒了吗?根据我们刚刚的推理,【雨之大蛇】没有这样做的必要吧?】 在此之前我和教会一直以为,村民们自杀是因为虚弱的【雨之大蛇】需要吸收他们的生命来恢复力量。 但【雨之大蛇】虚弱这一前提条件被推翻了,它自然也没有寻求活祭的必要。只要它让降雨持续下去,村子的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这里,优诺接过了我的话头。 【但是——请容我插一句嘴,之前当我见到那些人的时候,我感觉他们的精神状态并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还是诅咒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诶】 意料之外的证词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死者自杀之前和你接触过?什么时候的事?】 【是在我第一次造访村子准备讨伐的时候。我比对过自杀者们的画像,发现这些人全都是曾在我进山之前阻止过我的村里的老人】 【然后那些人当时的模样不像是要寻死?】 【是的。虽然他们很担心我,但我并没有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仿佛死期将至的悲凉一类的情感。他们的模样并不像报告书中描述的、仿佛被附身般憔悴不已】 【停!请等一下!这绝对有问题!】 这已经不是诅咒不诅咒的问题了。 【他们不是要和即将毁灭的故乡一同殉葬吗?怎么可能那么淡定?】 【听您这样一说,的确如此】听到我切中要害的指摘,优诺思考了一番之后点了点头。 这死仔迟钝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他在学习猎魔人的本领之前、更应该学会一个正常人类应有的常识。 我伫立在的广场中央,开始梳理目前收集到的情报。 ——村里的老人们自杀真的是因为被诅咒了吗? ——这是否和【雨之大蛇】短暂地停止降雨有什么关联? ——村民们为何受灾长达一年都没有上报? 诸如此类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最重要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 ——要怎样才能既解决事件、又不用我战斗? 淅沥的小雨平淡地下,仿佛没有尽头。 事情的真相爱咋咋地,它最重要的价值就只有成为我远离战斗的理由。就算世界毁灭了,只要我没事那就没有问题。 冥思苦想之后,我想到了一套方案。 【狼先生,优诺君,让你们久等了】 我露出了成竹在胸的微笑。 【接下来,就让我来解除这座村庄的诅咒吧】 * 【人都到齐了吧?】 我将希拉特领主及其仆从、教会派遣的马车夫等村民之外的人全都召到了村子的集会所内。 聚集在这里的人数还不到十人。 石匠们都跑光了,倒是省了我招呼他们的工夫。 【诸位,接下来我将要解除村民们身上的恶魔诅咒。我可以引发圣人的奇迹将诅咒逐出村民们的身体,但诅咒在消失之前有可能转移到其它人的身上。因此这段时间请你们待在这里,这里绝对安全,记住千万不要出门】 除希拉特领主依旧昏迷不醒外,其它所有人全都紧张地用力点头。 再三叮嘱之后,我走出集会所之外,白狼和优诺正等在那里。 【您将无关人员全部隔离开……是因为诅咒太过危险了吗?】 【那倒没有】 听到我淡定的回答,优诺瞪圆了眼。 【我要和村民们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不希望有外人搅局】 我撑着伞走在泥泞的地面上,向村子中央的广场前进。我在这村里才待了几个小时、靴子就沾满了泥水,回去一定要买一套新的。 【这是怎么回事?您不是要进行解除诅咒的仪式吗?】 【用不到那种东西。优诺君,接下来我将以神明钟爱的圣女之女的身份,向你展现一名真正的猎魔人究竟应该做些什么】 我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自信。接下来我将要进行的是没有任何人能挑出任何毛病的正义之举,你有什么意见都先憋着,可别在关键时刻给我搅和了。 不久之后我抵达了广场,村民们全都聚集在了这里,他们的脸上满是不安的神情。 【感谢诸位在大雨之中依旧愿意配合我的工作】 我向前几步,站到了用木箱搭建的临时演讲台上。 【我希望能够和在场的诸位毫无保留地交流一番。为此,我将向诸位展现我的秘密】 说到这里,我将视线转向了木箱一旁的白狼。 【这位白色的狼先生是我的朋友。他非常聪明又特别可靠,是我无可替代的至交亲朋】 我一边露出圣女般的营业笑容,一边说出了一些违心之言。 听到我突然开始夸赞自己养的狗,村民们的表情逐渐诧异。 接着,我向白狼下令。 【狼先生,请你变回原本的姿态吧】 听到这句话,反而是白狼有些动摇。 虽然白狼没有说话,但它的面部表情传达出了不加掩饰的疑惑。 【请等一下,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这会让村民们陷入恐慌……】 优诺自然也是反对的。 【不会有事的,大概】 我则镇定自若地将他堵了回去。 【——?】 白狼歪着头疑惑了一阵,随即扬起了嘴角。 【有意思,我就相信你吧】 白狼浑身鬃毛倒竖,躯体迅速巨大化、回到了原本的大小。 【看吧!这就是我真正的姿态——!】 白狼一双前脚率先着地,发出剧烈的震响。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吵成一片,但也仅此而已。 他们的眼中有着惊讶与好奇,唯独没有圣都居民们那般对恶魔的恐惧。 果然是这样。 看到这一幕,我露出了一丝会心的微笑。 【这座村子和【雨之大蛇】共存已经很久了】 这次我并没有虚张声势,而是有着近乎十足的把握。 【这里自古以来一直流传着【唤来降雨的大蛇】的传说,但同时也是丰饶的粮食主产区、没有经历过极端天气,这不是很矛盾吗】 我笑着和村民们唠了起来。 【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村民们在知晓【雨之大蛇】的存在的前提下,一直在采取某种措施抑制它造成的损失、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还能从它手中得到好处】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难道他们向瀑布中投下了活祭……!】 优诺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转向了我,熊熊怒火在他的眼中燃烧。看来他真的很讨厌和恶魔有关的一切。 我淡定地伸出一只手掌,制止了他。 其实我心中慌得一批。不要二话不说就要暴走行不行。 【并非如此。如果恶魔要求的代价如此邪恶,那这座村子的人早就跑光了。然而村里的老人们却怀着殉死的心意留了下来,足以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坏——】 【我父亲临走之前对我说,一旦舍弃村子、我们有何脸面面对大蛇大人】 就在此时,广场里一位中年妇女泫然欲泣地颤抖着双手抱拳,仿佛在坦白自己犯下的罪。 根据上下文,她似乎是某位自杀老人的女儿。 【正如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所说,我们佩古村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和大蛇大人一起生活了。我们在有需要的时候祈求降雨,雨水足够的时候祈求放晴,每到收获的季节向大蛇大人献上感谢的祈祷,直到那一天为止都是这样过的】 【也就是说,你们镇压【雨之大蛇】的手段是为它送上感谢的祈祷?】 【对,我们会抓来谷仓里的老鼠,将它们活着扔下瀑布……】 【啊,具体步骤就不用细说了】 我对乡野村夫堪称野蛮的习俗敬而远之,急忙制止了她。 我请了清嗓子,将话题转移回来。 【本次事件的起因,是希拉特氏继承了领主之位吧】 【……是这样的】 根据我今天的观察,希拉特领主绝对不是什么坏人,就是信仰心强得有些超出常轨。 他当上领主之后,在领地内大力推行和教会有关的一切。 即使像这样的边境小村,也被他设置了大量的圣女雕像。 【设置了圣女大人的雕像之后没过多久就开始下雨,我们马上就明白了……是大蛇大人发怒了。我们崇拜大蛇大人,但教会将大蛇大人视作恶魔。我们拜了教会的象征、圣女大人的雕像,大蛇大人当然会发怒……】 中年妇女和村民们纷纷五体投地。 【你们错了】 面对五体投地的众人,我这样对他们说。 ——因为这一套说辞依旧对我不利。 村子的过去、老人自杀的原因、母亲的雕像之类的,它们爱死不死关我鸟事。 真正的重点在于不要让我战斗,为此上面这套说辞需要做些修改—— 【【雨之大蛇】并没有发怒,更没有加害你们的意图】 ——要给【雨之大蛇】编一个不将其处死也没关系的理由。 【狼先生你刚刚说过,如此强大的恶魔拥有和人类相同等级的智慧】 【是啊】 【既然如此,【雨之大蛇】或许是这样考虑的】 我自信地竖起了一根手指。 【教会不会放过任何一头恶魔。一旦自己和村民们共同生活的情况暴露,村民们会被自己牵连而受到惩罚】 听到这些,村民们大为动容,倒吸了无数口冷气。 事实的确如此。对于那些和恶魔共存的人们,教会不做任何责难是不可能的,甚至处死也在量刑范围之中。 这正是我让白狼展现原本姿态的原因,为了让村民们知道我是一个赞同与恶魔共存的人,从而消除他们的警惕心理。 【降雨其实是【雨之大蛇】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们。它通过对村子造成巨大损失,将自己和村民们切割开来】 【请等一下,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优诺又一次提出了反对。 【那现在正在下的第二场雨又该如何解释?如果第一场雨是为了否定和村民们的共存关系而进行的自导自演,那这场戏在我上次以为自己获得胜利的时候应该就结束了才对,它为何还要继续下雨?】 【原因很简单】 自杀的老人们早已坚定了和故乡——不,和【雨之大蛇】同生共死的决心。 那一天,他们看到了绝望的光景。 浑身浴血活着下山的优诺,以及放晴的天空。 他们在瀑布旁投水自杀前,留下的遗言一定是这样的。 ——对不起。 ——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我们这就去你那边。 【见到接连有人自杀之后,【雨之大蛇】继续下雨,一定是想向村民们传达这样的信息】 我面对全体村民,如宣告一般抬高了自己的音量。 【【我还活着,请不要再悲伤了】】 * 以上那些全都是我瞎编的。 你们想啊,就算力量再怎么强,期待蛇这种低等爬虫类做出如此复杂的思考、你们是否清醒? 虽然白狼主张强大恶魔的智慧和人类不相上下,但说出这话的白狼自己并不怎么聪明,因此可信度要打个问号。 村民们纷纷抬头仰望,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夺眶而出。 他们的模样令我有些望而生畏。 (呜哇……我就知道能留在这村子里的全都是纯度极高的恶魔崇拜者……) 我让白狼恢复到原本姿态的理由还有一个。 那就是用作威慑,防止有些恶魔狂信徒突然失心疯上来冲我,用语言表达的话大概就是【看到这条大狗了没,识相的话就老实点】这样。 虽然事情没有发展到糟糕的地步,但我依旧连一秒钟都不想在这村多待。 连追着它殉葬的人都有了,不难想象村民们对这恶魔怀有多么高的好感。但看到这么多人念着恶魔的好痛哭流涕,果然还是令我不禁退避三舍。 毕竟这帮人会不会哭着哭着突然决定献祭一个圣女的女儿助助兴,这谁也不好说。 ——因此,我要尽快完成计划的最后一步。 【如此一来,诅咒的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只要我张开一个让雨停下的结界,事件就能够彻底落下帷幕了吧?】 【丫头,你这是怎么个意思】 白狼维持着巨大化的姿态注视着我,好吓人的。 【【雨之大蛇】不是没有恶意吗?没必要赶尽杀绝……】 【没关系,并不是妈妈那类型的结界】 嗯哼!我大声地清了清嗓子。 【那个~接下了我将要张开一个有些特殊的结界。虽然只要张开一次就永久有效,但维持它需要诸位村民们每人出一份力。具体来说就是,需要你们定期举办某种仪式才行】 【仪式……?】 村民们惊讶地面面相觑。 我则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你们刚刚不是提到在向【雨之大蛇】献上感谢的时候,要将捉到的老鼠活着丢下瀑布吗——我突然发现,维持结界的仪式步骤竟然和那个完全相同。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我使出了极尽浮夸的演技。 虽然我不会对他们许下具体的承诺,但将我想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归纳一下,是这样的。 ——和【雨之大蛇】共存下去吧,就像从前那样。 只要给村民们诡异的的恶魔崇拜仪式挂上维持结界的名头,就不用担心教会来找麻烦。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一枪不发地回去了……!) 有了【张开结界】这个乍看一点毛病没有的处理措施,我的任务也就可以平安完成。 其实有一说一,就算村民们继续以往的崇拜活动,雨会不会停也完全取决于恶魔的心情,就这样下一辈子也是有可能的。 不过就算教会发现雨没停又来找我,我也能有说辞。 ——那座村子完全是一个恶魔崇拜者的巢穴,已经无可救药了~ ——所以我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了,没毛病~ 完美。 我既避免了自己的无能被人发现,又堵死了后续可能产生的麻烦。唯一的风险是村民们后面可能会遭遇异端审讯,但这关我屁事。 我在心中吹响了胜利的号角。 我将撑着的伞往旁边一扔,高举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我怀着高昂的心情,散发出顶天立地般的气魄。 【——以梅丽露·克莱因之名赐予此地加护!显现吧,神圣结界!】 都是演的。 我和村民们都知道根本就没有什么结界,这不过只是装装样子。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然而—— 【啊】 ——随着我话音落地,厚重的云层仿佛被捅开了一个洞。 从天而降的明媚阳光令所有人眼前都模糊了一瞬。 (诶?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我不明所以地茫然四顾。 见到了久违的晴空,村民们欢呼雀跃。 【快看!是彩虹!】 不知是谁第一个高喊着指向天空。 连绵不绝的阴雨如清晨的雾气般消失无踪。在云层透出的一束阳光的照耀下,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绚丽的彩虹。 巨大画卷般的彩虹层次分明,覆盖了整个天空。 (哇,好美啊……) 虽然依旧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妨碍我被如此美景吸引了目光。 闪耀的彩虹仿佛在传递某个不通人言之物的感谢之情,我不禁有些感慨。 只听啪嗒一声。 有什么东西落在我的头顶。 由于没什么重量,我一开始以为只是稍大一点的雨滴。但当我伸手摸上去的时候——我的手被什么东西缠了上来。 是一条蛇。 一条一边吐着信子一边动的蛇。 一条扭来扭去恶心得无以复加的,蛇。 【呜喵45789pwlf#@*knv¥r5o4de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边发出鬼叫,一边抡起右胳膊拼命甩。 笑死,根本甩不下去。 并且还有追加攻击,我的左右两边肩膀上各落下了一条新的蛇。 【呜哇————————!!!】 (插图) 我一边惨叫一边全速逃跑。 天上开始不断下蛇,且不知为何就盯着我一个人下,村民们啥事没有。 然而我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恶意。 【呵,丫头,【雨之大蛇】看起来很中意你】 白狼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开什么玩笑,它就是这么对待心仪的对象的?这不成心惹人厌呢吗。呜哇又落到肩膀上了。不要过来不要碰我你这该死的恶魔—— 就这样,我在大大小小的蛇们的陪伴下,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 圣少女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指向天空,庄严地宣告。 【——赐予此地加护】 紧接着恶魔的雨云消失无踪,化为一道令人目眩神迷,覆盖了整个天空。 啊,这是何等的奇迹,这正是神明御子达成的伟业。 雨已经停了,我的双眼却依旧湿润,这是感动的泪水—— ——摘自格拉夫·希拉特回忆录。 * 【事件平安落幕了是很好……但这次又被毫无道理地美化了啊……】 在返回圣都的列车上,我读起了希拉特领主亲手写下的感谢信。 他在我和村民们交谈的时候在集会所里醒来,从仆从那里得知我要在广场举办一次神圣的仪式,仪式结束之前不能离开这里。 然而希拉特领主听到我的名字和仪式这俩字之后二话不说,如一头蛮牛一般从集会所全力撞了出去。 当他冲到广场的时候,刚好见到了我指向天空然后瞬间放晴的那奇迹般的一幕。 结果希拉特领主的信仰更加深沉,直到我们一行人离开之前都一直是一副恍惚的表情嚎啕大哭。虽然这样说有些对不起他,但他这模样令我感到不适的程度比崇拜恶魔的村民高出十倍甚至九倍。 尽管信仰的方向不同,但这领地的领主和领民也算是天造地设的配对了。 这封到处沾满了泪痕的感谢信中,还写了很多其它内容。 雨停之后,村民们热情高涨,佩古村的重建工作进行得热火朝天。等到村子的粮食产量恢复正常,希拉特领的财政收入就又能够坚如磐石,给教会的支援物资也会变多。 虽然隔三差五就冒出一段溢美之词使得整封信变得特别不好读,但内容大致就是以上这些,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向教会揭露真实情况这种不解风情的事情我自然是不会做的。我省去了无谓的麻烦、避免了无谓的仇恨,教会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可谓是一石三鸟。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没必要上纲上线,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并且最棒的是!这次我可以以张开大规模结界消耗了大量体力为由,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用去做任务了!) 在争取到的这段难得的时间里,我一定要说服母亲。 再这么出任务出下去,你亲闺女可就要凉透了。 你要担负起母亲的责任保护好我的安全,让我过上悠闲舒适的快意生活。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就在这时,依旧跪坐在车厢一隅的优诺突然开了口。 这小子自从任务结束后就一直沉默不语,都快和空气融为一体了,突然整这一出吓了我一跳。 白狼则是蹲在我的脚边啃一根大火腿,希望它能被噎死或者齁死。 【优诺君,怎么了吗?】 【这次的事件,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 居然还在纠结这个哦,我倦怠地叹了口气。 【当然,,不会有比这更完美的解决方式】 【但是恶魔还活着】 【【雨之大蛇】已经不会再害人了,还会像从前一样协助农耕,没必要赶尽杀绝】 就算想赶尽杀绝,我也得有那实力才行。 为了不让他联想到刚刚那句话,我摆出了强硬的态度。 【这就是我的做事原则。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制裁无罪之物,即使对方是恶魔也一样】 参照白狼事件的情况,只要我说没问题那就是不会有问题。虽然过程有些半推半就,但事件解决了,不会有任何人说三道四。 然而优诺依旧没有被完全说服。 【……就算看上去再怎么善,恶魔也还是恶魔,无论何时向人类露出獠牙都不奇怪。这次的事件如果没有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出手,【雨之大蛇】将村庄彻底毁灭也并非没有可能】 【差不多得了】 白狼将啃干净的大棒骨吐到一旁,加入了我们的对话。 【那你自己把【雨之大蛇】给宰了不就得了吗。自己没那个能耐于是就在有能耐的人面前抱怨个没完,给你脸了怎地】 白狼的指摘正中要害,优诺仅仅和白狼互瞪了一小会,就轻轻地垂下了头。 【非常抱歉,是我僭越了。既然梅丽露·克莱因大人采用了这种方式,那这就一定是最好的选择】 【嗯,你知道就好】 【但我还是要提醒您,请务必不要轻易信任恶魔。我的提醒或许对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这样的强者有些多余,但狡猾的恶魔是有可能潜入您的身旁,然后在不经意的时候算计您的】 优诺的视线落到了白狼身上。,仿佛在说这厮就属于不能信任的那类恶魔一样。我同意他的看法。 【呵呵呵……就随你喜欢乱吠吧】 白狼则以从容的态度回应了优诺的一切敌意。 真搞不懂这狗子的蜜汁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是产生了我信任它这样的误会了吗?还是将我向村民们介绍它时瞎说的那些形容词信以为真了呢?这狗子的脑回路也是有够清奇的,我怎么可能去信任一头恶魔啊。 白狼的鼻子动了动。 【话说你这小鬼还真是固执,是曾经信任过恶魔然后被坑了吗?】 听到这句话,跪坐在地的优诺握紧了双拳。 白狼露出了坏心眼子的邪笑。我之前就这样想了,这家伙是不是特别擅长吵架啊。 【看来是说中了。你为自己的失败感到羞耻不要紧,拿自己的问题膈应别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挑衅的白狼,沉默的优诺。 眼看车厢内的气氛越发沉闷,我不由得担心起了剩下一大段的旅程要怎么过。 【那、那啥!严肃的话题就聊到这里,我们听听音乐吃吃点心放松点吧?我去叫乘务员为我们弹奏一曲——】 【养育我的母亲,是一头拟态为人类的恶魔】 虽然我竭力尝试改变沉重的气氛,但优诺突发惊人之语直接将气氛拉至谷底。 【那个……你母亲是恶魔……?】 【对,那头恶魔养育我是为了将来吃掉我】 优诺的语气异样地平淡,仿佛抹消了自己的感情。 【所以——我将那头恶魔亲手杀掉了】 第一卷 第三章 来自彼岸的歌声 【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在唱歌,特别好听的】 随着银铃般的嗓音,幼小的少女一蹦一跳地走了过来。 厨房里的少女母亲一边翻炒锅里的菜肴,一边抽空回应道。 【唱歌?但妈妈没听到诶】 【妈妈骗人,我听得可清楚了】 少女发出了明快的笑声。 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吧,少女随着她听到的旋律哼起了歌。在厨房的母亲背对着自家女儿,听着女儿惹人怜爱的轻哼,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突然间,背后传来的声音停止了。 【怎么了吗?】 母亲回头望向背后。 厨房后方,孩子刚刚应该还在的客厅里——如今空无一人。 * 【梅丽露酱~妈妈有话要说~】 【不要,我不听】 一听到母亲的声音,我立即将自己房间的门反锁。 然而区区门锁在母亲面前连拖延时间都做不到。她毫无阻滞地打开了房间门,连带着门锁和门把手碎了一地。 【那个啊~其实是这样的】 【不是妈妈?求你了?冷静点好吗?您不会真觉得人家这样娇柔又弱小的美少女能胜任猎魔人吧?肯定不行的吧?所以您从今往后一定要将人家保护好,,照顾人家一辈子,好吗?】 我双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双目含泪,展现出了我这几天刻苦练习演技的成果。 【阿拉~梅丽露酱又在谦虚了。你不是已经漂亮地完成了两件工作了吗?并且我听说,第二件工作的时候你的活跃甚至不亚于我呢~】 【都说了这些只是巧合啊!万一碰上一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的恶魔,我不就死定了吗!】 眼看假哭无效,我将自己的状态切换为愤怒。 【再说了上次任务消耗过大,我不是才请的长假吗!妈妈今天不论说什么,一段时间内我都绝对不会——】 【是的呀~所以妈妈要替梅丽露酱去工作了,这次是来让梅丽露酱好好看家的】 接下来的三秒钟里,我的头脑一片空白。 随后我反刍了一下自己刚刚听到的话,霎时间心情大好。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啊!哎呀真是的~妈妈你早说啊~!】 【唔呵呵,但梅丽露酱又是锁门又是假哭的,我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呀?】 【那不是因为妈妈一上来就那么严肃所以条件反射了嘛~】 我大喜过望,甚至有心情对着母亲的侧腹来回地肘。 然而下一瞬间,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呢,在这段时间里如果有恶魔过来,梅丽露酱要自己想办法击退哦?】 【噗嘎!】 如此令人绝望的话语差点让我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妈你在说什么啊!只要在家张开一个结界不就行了吗!妈妈认真起来张开的结界无论怎样的恶魔都——】 【这个方法之前还可以,但现在一旦那样做了,狼先生会消失得再也回不来的~】 【无所谓!那玩意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我本来就惦记着早晚得把它给处理掉呢,它一条狗命换我的人身安全简直不要更划算。 【嗯?丫头你叫我?】 巨大化的白狼出现在二层窗户外面,将头凑近我的房间。 我差点被吓出了汤姆猫的表情包。 【没没没没没那回事!如果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那一定是你听错了……】 【听我说~梅丽露酱她好过分的~居然要在家里张开结界将狼先生消灭掉呢】 【妈妈!】 我揪着母亲的领口就要把她往起提,甚至动了杀心。 【哼,真是无趣的玩笑啊死神,怕不是在说你自己吧。那丫头哪怕搞错了也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谁不会了,要不是打不过、我现在就想。 首先这狗子一定要死,然后是前段时间追着我下蛇的那条长虫也别想逃。但凡我有足够的力量,我如今的烦恼九成九都不是问题。 但纠结一个不存在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 【那个,妈妈,我大概要在家一个人待多久啊?】 【那可不好说~猎魔人本来就很少,梅丽露酱和优诺君又请了假,工作攒下了很多呢~】 【……哈?】 听到这里我大皱眉头。 上次事件中立下大功的我姑且不提,另一个衰仔不仅从头到尾一点用都没有、甚至还在回程的车上把气氛搞得糟糕到大家沉默了一整道,他怎么能请到假的? 【哼】白狼发出了嘲笑声。 【一个外强中干的臭小鬼,多半是看到差距之后自信全无了吧】 【啊?差距?和谁?】 【说什么呢,除了你之外还能有谁】 沐浴在白狼的目光下,我不禁双手环抱,骄傲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这样啊……虽然不是故意的,但被他意识到了我也没办法……) 尽管我没有力量,但我身为圣女的女儿和天选之子,在位格上依旧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看到我利落又漂亮地解决事件的样子,【我永远也比不上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这样的想法一定会将他的自信彻底击垮,我做了残忍的事情呢。 真没办法。 之后再见到他的时候,就用【以你的年纪已经做得很好了,继续努力】之类的话鼓励他一下吧。 【梅丽露酱,关于看家的事情~】 【啊……】 母亲的话语将我拉回现实。 对呀,母亲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得想办法保护好自己的安全。 虽然前往教会总部避难不失为一种选择,但万一有恶魔来袭,我一定会被逼着第一个上,风险很高—— 在我绞尽脑汁思考对策的时候,母亲突然双手合十。 【一个人在家很寂寞的话,要不要来参观妈妈的工作?】 * 这次遭恶魔的案发地点是一个名叫路兹加塔的矿山城镇。 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荒野。但自从这里发现了丰富的矿藏,立即摇身一变发展为一座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新兴城镇。 报告称这里接连有小孩子失踪,下到牙牙学语的婴儿,上至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 根据失踪孩子父母的证词,他们遇到的情况全都是他们一个不留神、孩子突然就消失了。 共通之处在于,孩子在消失之前都听到了神秘的【歌声】。 孩子们失踪之前全都声称他们听到了父母和周围的大人们听不到的【歌声】,然后人就没了。 教会通过查阅过往的讨伐记录发现了一些相似的案例,恶魔识别代号通称【引诱之歌】——…… 【妈妈,这是怎么回事?恶魔都被讨伐掉了怎么还会发生几乎相同的案件呢?】 我和母亲搭乘专用列车,走在前往路兹加塔镇的路上。 根据我的判断,比起一个人待在家里,还是留在母亲身边更加安全。 缩成狗子大小的白狼自然也是在车里的。它似乎已经适应了火车旅行,正望向窗外一副很享受的模样,看上去真让人火大。 母亲一边在吧台边喝着热可可,一边读着任务委托书。 【梅丽露酱还不知道吧~虽然不同种类的情况不太一样,但恶魔这种东西打死一头,不久之后就会冒出差不多的另一头的】 【诶,恶魔居然还能复活?】 我被惊到了。 恶魔能复活的话那这麻烦可就大了。就算我日后有办法把白狼干掉,它复活之后找我报仇就不好了。 在我背后冷汗直流的时候,母亲摇了摇头。 【不是的~和复活不太一样~大概就好比就算打死一只蟑螂,但只要家里还是脏的就还会有更多蟑螂这样子吧?死掉的恶魔和新的恶魔是不同的个体,记忆也不继承,只是同一品种的害虫比较相似而已】 【真是令恶魔不快的比喻】 听到母亲近乎人身攻击的解释,白狼嫌恶地眯起了眼。 【不要生气嘛】母亲笑着摆了摆手。 【我知道的~狼先生不是那样子的恶魔,而是活了很久的动物自然而然地得到特殊力量这种的吧?这个类型的只要打死一次就再也不会冒出来,我特别中意~】 【听上去完全开心不起来】 【阿拉,如有得罪,还请谅解哦?】 母亲和白狼的对话令我更加迷惑不解。 【——妈妈,恶魔还分种类的吗?】 白狼惊愕地朝我转过了头。 母亲也露出了仿佛有些困扰的苦笑。 【丫头,你到现在为止对我们居然一点认知都没有的吗?】 【诶,嗯,那啥,对的吧】 母亲竖起一根手指,将我从被白狼质询的尴尬中解放了出来。 【梅丽露酱,【恶魔】其实是对【教会教义之外的不可思议存在】的一个统称~自然会拥有各种各样的背景和性质,也分了特别多的种类~】 【啊,原来是这样】 其实说老实话,进行了之前两个任务之后,我变得有些松懈了。 我目前为止遇到的两头恶魔都能够进行一定程度的交流。但既然恶魔分种类,那我之前以为的那种【见人就杀的疯狂的怪物】肯定也是有的。 【这样啊,正因为不知道吗……丫头,你保持现状就好。或许正因为你没有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才能见到不一样的风景吧……】 事到如今,我对于白狼对我的过高认知已经习惯了。 这厮虽然是恶魔,但这智商在我看来可能还不如普通的狗。 【啊,但是梅丽露酱,这次的这个【引诱之歌】——无论如何,可千万不要将它和狼先生这样的温和的恶魔混为一谈哦】 【真的吗?】 【真的】 母亲的眼神突然认真了起来。 【因为这种类型恶魔,是最像恶魔的恶魔了】 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僵硬。 【那个……这种类型具体是怎样……?】 【直接面对实物是最快的~一定要看仔细哦?】 母亲又回到了原本的松弛状态。搞什么啊,闹了半天就为吓唬我一下,这样对心脏很不友好的。 【行行行,就让我见识一下妈妈的活跃吧】 * 列车在铁轨上奔驰了一整天。 到达路兹加塔镇近郊后,车窗外的风景急转直下。 原本郁郁葱葱的密林在城镇附近被砍伐一空,只留下了一个个树桩。地面上布满了供小推车使用的临时道路,通过这些将挖矿产生的渣土碎石等废弃物运往镇外。 堆砌而成的土山连绵不绝,让我想起了过去和母亲一起旅行的时候见到的蚁塔。 【今天应该能轻松完成吧?】 我梳着头发向母亲询问道。 我们昨天在卧铺车厢睡了一整晚。虽然列车很高级,但睡眠体验终究还是比不了家中温暖的床。我想快点回家。 【这次的恶魔是一个特别像恶魔的恶魔,这种的只要妈妈一招秒了就能完事回家了吧?】 根据昨天母亲所说,【引诱之歌】是一个恶魔感十足的危险存在。 换句话说,这家伙的死刑没有丝毫质疑的余地——换了平时我打死也不想碰到它,但今天有我战力最强的母亲陪伴身旁,对上一个毫无回旋余地的讨伐对象再合适不过。 【梅丽露酱,我也很想这样,但听说镇上的大人物们为我们举办了一个欢迎仪式。身为一名成年人,出席一些社交场合也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 如此正经到甚至不像母亲能说出的话令我嘟起了嘴。 区区一帮穷乡僻壤地头蛇、无视他们又能怎地,亲生女儿的睡眠连这种东西都比不过吗。 【梅丽露酱看外面,我们要到了】 我随着母亲的手指望向车窗外,看到地平线彼端的车站正在不断近前。 站台上黑压压的人群也逐渐映入眼帘,他们都是来参拜神明奇迹化身的圣女的。 【……喂,死神】 白狼的鼻子突然一颤。 母亲微笑着转过身,将手掌抵在了它的面前。 【没关系,我已经发现了,你要乖乖的哦?】 【哼,才不是要帮你】 白狼朝母亲翻了个白眼,然后走向我这边。 【丫头】 【诶,什么?】 【如果你看那死神的做法不顺眼,随时可以跟我说。如果是你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啊,嗯,好的】 白狼点了点头,满意地离开了能从窗户被看到的范围。 母亲的行事风格我怎么可能会有不满呢,寻求这条狗子的帮助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说希望它老实点别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才对。 随着尖锐的制动声,列车开始减速。 站台上众人的欢呼声甚至隐隐有盖过火车制动声的趋势。 母亲从车窗探出身子,向镇民们挥手致意,然后大声宣告道。 【各位~这里很危险,请你们稍微趴下好吗~?】 下一瞬间,母亲的身影消失了。 不,她是踩着窗框从车厢里跳了出去。 【啊】 我被母亲突如其来的举动惊讶得合不拢嘴。 而另一边的白狼并不十分惊讶地和我说起了话。 【丫头,你母亲身上沾满了恶魔的尸臭味】 【尸臭?但妈妈的气味一直都很好闻啊……?】 【并不是物理上的气味,而是她的存在本身带有那样的气息。你们人类或许感受不到,但我们恶魔再清楚不过,甚至到了只要靠近她就会感到恐惧的地步】 这厮突然在说些什么啊。 当事人一不在了就开始说人家坏话,怎么会有这样恶劣的性格。 这可不能惯着,一定要告诉母亲、让她好好训一训狗—— 【——所以,那个死神仅仅靠近、都是对周遭所有恶魔的挑衅】 突然听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报,我急忙看向窗外。 路兹加塔镇的上空漂浮着一个人影。 虽然轮廓大致是个人形,但我一眼就能看出那东西绝对不是人。它拥有瘦骨嶙峋的身躯和比死者更加苍白的肤色,戴着神职人员般的黑色头纱,原本应该是脸的部位只有一圈圈密密麻麻的漩涡纹样。 【那是……】 【嗯,那就是【引诱之歌】的本体,被引出来了】 就在这时,天上的恶魔动了。 它的身体颤抖了一阵,随后从面部的漩涡中发出了仿佛死亡尖叫般的尖锐嚎叫。 空气的振动甚至肉眼可见,强烈的声波攻击弹飞了路径上的一切事物,径直冲向人员密集的站台。 【太过调皮可不好哦?】 然而恶魔的攻击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声波在抵达车站之前被炫目的银光挡了下来。我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那是母亲张开的结界。 然后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母亲已经飞上天空,一把掐住了恶魔的脖子。 (啊,妈妈会飞哦) 当我开始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感想的时候,恶魔突然消失了。 不愧是妈妈,这么快就将恶魔解决了,从遇敌到完事还不到半分钟。 在我感慨之余,列车进站。 我冲出车厢外,抱住了降落回站台上的母亲。 【不愧是妈妈!您辛苦啦!】 【抱歉哦~被恶魔逃掉了!】 (插图) 【哈?】 我的音调瞬间低了三个八度,环抱母亲的双手开始向衣襟的方向上移。 【为什么?刚不是就差最后一击了吗?怎么能失手的?】 【嗯~我原本是打算下手的,但后来稍微有些犹豫】 【这可不像你啊死神,你居然有对恶魔手下留情的时候?】 白狼也下了车,用周围人听不到的音量加入了对话。 不过车站里绝大多数人都被先前的战斗吓软了脚、没有人留意这边,倒也无所谓。 【不是的~我突然想到了教会资料中提到的【引诱之歌】的特性,就犹豫了一下~】 【特性?】 母亲点了点头。 【一旦将【引诱之歌】杀死,失踪的孩子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残酷的事实令我的呼吸不由一滞。 【真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白狼的反应很冷淡。 【哎呀真过分,我也有孩子,怎么会那般无血无泪地不做人呢?】 【但你同样也是一个比起追回损失更愿意付出些代价从源头彻底止损的人,我说错了吗?】 母亲没有回应,眯起了眼,笑容更加灿烂。 她的笑容中隐含这什么我不是很懂,但大概意思应该是【雪豹闭嘴】之类的不会错。 在母亲和白狼开始互瞪的时候。 【真是太精彩了,圣女大人】 仍然瘫倒在地的人群中突然走出了一位少年。 矮小的身形,似曾相识的低沉面孔。 他正是和我一同解决【雨之大蛇】事件的猎魔人——优诺·阿基乌斯。 【才没有了不起~我讨伐失败了】 【但您和恶魔的实力差距一目了然,下次再见到的时候一定会是那恶魔的死期】 【妈妈你等一下】 我拽着手臂将母亲的头拉到和我相同的高度,侧耳低语道。 【他怎么在这?】 【和梅丽露酱一样,也是来参观工作的。看到优诺君对这次的委托很感兴趣,机会难得、我就请他也一起来了】 我皱着眉头持续了约两秒,随后切换到温柔无瑕的圣女笑容,转向优诺。 【优诺君,温柔的梅丽露姐姐建议你,实践出真知。在你休假的这段时间里猎魔人人手不足,有很多人都在受苦。所以请你尽快赶回圣都,然后一刻不停地给老娘干活去】 最后一句没憋住让真心话跑出来了,我急忙停下了嘴。 就因为这衰仔申请了与个人身份严重不符的休假,使得母亲的工作量因此增多。他这个年纪怎么歇得下来的,应该像拉磨的驴一样玩命干活、减轻大家的负担才对。 【实在抱歉,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就我个人而言也不想这样的】 【很有精神。这样的精神状态你要维持下去,就算教会让你休息,你也要以钢铁般的意志无视他们,在无尽的工作中升华自己的个人价值——】 【但我现在没有办法战斗】 这话听得我我只眨眼。 【自从前段时间的【雨之大蛇】事件之后,我就无法解放自己的力量了】 哈? 这是怎么回事,猎魔人的力量还能失去的吗。 正当我打算详细询问的时候,车站迎接的人群终于恢复了些,有几个人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圣、圣女大人!恶魔……恶魔死了吗!?我的女儿会回来吗!?】 一位年轻女性泪眼朦胧地像树袋熊一样死死地抱住了母亲的大腿,听上去似乎是失踪孩童的家长。 【请您冷静下来。虽然恶魔还没有被打倒,但我以圣女之名起誓,一定会让这次的事件获得解决】 和我拖延时间的时候不同,母亲的声音让人感受到了满满的可靠。 接下来不断有失踪孩子的家长跪倒在母亲四周,其中有些人还抱着自家孩子心爱的玩具,仿佛那是自己和孩子之间最后的一丝联系。 【丫头】 正当我被哭泣的家长们搞得有些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感觉到白狼在拽我的袖口。 我立即蹲下,和白狼小声说起了话。 【狼先生,当着旁人的面请注意点——】 【那些人类手里拿着的玩具,我可以追踪上面留下的气味】 白狼的鼻子耸动一番,而后指向了城镇深处的矿山。 【在煤矿那里。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 白狼可以通过气味得知失踪孩子们所在的位置,我将这一情报转达给了母亲。 虽然母亲可以感应到恶魔的气息,但追踪人类的气味实在有些过于强人所难了。白狼提供了能够让事件解决速度大幅提升的关键情报。 【谢谢~狼先生干得非常好~】 白狼尽管得到了母亲的夸奖,看上去却极度不满。 就这样,我、目前、白狼以及优诺开始向矿山方向前进。母亲每次想要摸白狼的头,都会被它躲开、在母亲到它的直线之间挡上一个我。 【我在帮丫头,没你事】 【但梅丽露酱会告诉给我,四舍五入一下就是你在帮大家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我都要吐了】 原本人声鼎沸的路兹加塔镇如今变得仿佛一座鬼城。由于恶魔何时会出现无法预测,大多数镇民都躲到了母亲在站前广场上张设的结界之中。 如此一来不论发生什么意外,都不会有更多人被恶魔所害了。 【丫头,你真打算把事情全都交给那个死神去做?】 【诶,那个……】 母亲在场的情况下,我擅自行动只会拖后腿。 接下来母亲将会救出孩子们然后消灭恶魔,照这样发展下去皆大欢喜,我没有横加干涉的道理。 【……在我看来,那女人不像是认真想要救下孩子】 【诶?】 我不由得面露诧异。 这狗子癫了不成。圣女是爱与慈悲的化身,怎么可能抛下孩子们不管呢。 【狼先生,。妈妈刚才和恶魔战斗的时候,不是因为担心孩子们的安全而手下留情了吗?】 【嗯……这我确实也很意外……】 我在和白狼的辩论中小胜一筹,骄傲地挺起胸膛。 看来哪怕白狼嘴皮子很利索,也不及我天才少女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半分。 我们来到城镇边缘,脚下由铺砌的石板路变成了土路。原本来往于煤矿和城镇的小推车全都不见踪影,整座矿仿佛被废弃了一般萧条。 【在坑道里吗?】 听到母亲的发问,白狼嫌弃地将头扭向一边。 望着面露苦笑的母亲,无奈之下只得由我来问。真是麻烦的狗子。 【狼先生,孩子们是在坑道里吗?】 【在这边。跟我来】 白狼并没有进入正对着我们的矿坑入口,而是沿着陡峭的山脊爬上了山。 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对人类而言相当陡峭的山坡在它的脚下如履平地,它的身影在我们眼中很快就缩小到了豆粒大小。母亲随后古井无波地跟了上去,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原地。 (诶?我也得爬这玩意吗?) 这个坡度对于白狼和母亲或许不算什么,但对我而言断崖绝壁真不是能走的地方, 在我茫然四顾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摔倒在我身旁。 是优诺。 他试图追在白狼身后,但没爬两步就从陡峭的坡面上滚了下来。 【那个……你没事吧?】 我走过去关心了他一下。 【非常抱歉,我给您丢人了】 优诺低着头趴在地上,拍打着身上的土。 有一说一确实挺丢人的。就算是不擅长运动的我,也不至于摔成那副模样。猎魔人何时丢过这样的面子。 【你之前说自己的力量无法解放……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对,我的身体能力完全回到了我这个年龄应有的水准。一定是我让神明失望了】 【你好好休息一下或许能恢复……?】 优诺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 仅仅那种程度是没有用的,他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布豪……他不会是被和我的差距打击得再起不能了吧……?) 看来这完全是他的心理问题,和神明无关。 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母亲亲手制作了一个堪称惨无人道的蛋糕差点把我抬走,也没见神明有多失望。 母亲吸取了那次失败的教训,从那以后发誓再也不进厨房。我们最应该看中的并不是如何避免失败,而是在失败之后要做些什么。 【优诺君,我觉得其实你不用这么失落的。我是被神明选中的圣女的女儿,比不过我很正常,你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内做到恰如其分的程度就可以了】 虽然我的语气比较平稳,但内心却是实打实的焦躁万分。 万一优诺的力量没回来,那他就只是一个弱小的十一二岁小孩,完全承担不了一个工具人应尽的义务, 【我没事】 优诺站起身朝我点了点头,但他的眼神依旧是死的。 【我一定会努力精进,满足神明对我的要求。这次【引诱之歌】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而是我必须要跨越的试炼——】 优诺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而后一拳揍在自己的脸上。 【不是?优诺君?】 【是我失言了。神明的试炼怎么可能将无辜的人牵扯其中,请您忘记我刚刚的话】 【一句话而已你不用那么在意……啊,你流血了】 他那一下打得很重,甚至给自己打出了流个不停的鼻血。 【请您不要治疗我,这是我冒犯神明应得的处分】 优诺用衣服袖子随意擦了擦,拒绝了我由于力量不足本来就没打算给的治疗。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优诺君,你为何对【引诱之歌】这么在意呢?】 根据母亲所说,优诺对这次的委托特别感兴趣。刚刚的发言甚至将这个恶魔的出现定义为一场【试炼】。 【那是……】 优诺吞吞吐吐地就要说出回答的时候。 【你们两个好慢哦~真是的】 伴随着慢悠悠的声线,母亲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看来我们耽误的时间有些多,她是回来查看情况的。 【狼先生还在等,让我们加快一些吧,注意不要咬到舌头哦】 母亲身形一晃,将我和优诺一手一个拦腰拎在侧腹。 【呃,妈你等一下】 唰! 母亲一个大跳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先是整座矿山缩小到被我尽收眼底,随后坚硬的山岩在我眼前不断放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生的大起大落令我不禁惨叫出声。 在母亲发出一声巨响落地的时候,我张口闭眼竭力维持住了神智,优诺则完全晕厥过去变成了蚊香眼。 【丫头,你好慢啊】 【因为优诺君跌倒了,她就在后面帮了帮他~】 【呵,如此的慈爱,和某死神完全不同】 【对吧~梅丽露酱可温柔了~】 母亲落地的地点是——茂密的森林之中。 回首望去,光秃秃的矿山离众人目前的位置有段距离。 看来我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矿山背面。一个大跳能从山这头跳到山那头,我的母亲太厉害了。 和城镇那一侧不同的是,这里的自然环境几乎没有任何人为干涉过的痕迹,两边简直是天壤之别。 【城镇那侧多是浅层煤比较好挖,但这边的煤全都埋得特别深,成本方面不好控制】 母亲似乎看穿了我的疑惑,先一步做出了解答。 【哼……嗯?】 不知为何,这里有一间简陋的小屋。 这小屋的大小甚至还不如我家仓库,外墙和屋顶完全是用几块破破烂烂的木板随意拼成的,一部分地方甚至生着苔藓,哪怕再怎么不讲究也找不出任何称得上还行的地方。 木屋的门上挂着铁锁,看来大概是个仓库。 【气味的源头就在这里】 白狼向小木屋的方向示意。 【梅丽露酱要进去吗?】我果断地摇头拒绝了母亲的提议。万一有个恶魔藏起来打算搞开门杀,我岂不是死定了。 母亲将铁锁一把撕下,打开了门。 门的后面—— 一个人都没有。 里面只有几块脏兮兮的布,散落在略有异味的地板上。 我差点就没憋住。险些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可恶的白狼居然骗我,这里头哪像是有孩子的样子啊。 【听到【引诱之歌】的孩子们看上去像是突然消失了,但他们其实只是被转变成了无法被周围人认知的状态,并没有马上消失;变成透明人这个说法或许更好理解吧?】 母亲突然解说起了本次的敌人【引诱之歌】的一些情况。 【然后【引诱之歌】才会将变透明的孩子们真正掳走,没有人会注意到,也就不会被妨碍】 母亲双手一拍,手掌间发出耀眼的银光。 【所以狼先生并没有弄错,孩子们就在这里】 银光扫过的地方,场景发生骤变。 屋子里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好几十个孩子,全都是之前失踪的受害者。 【找到了!不愧是妈妈!】 我握着拳蹦了起来。 孩子们已经找到了,剩下就只有母亲秒杀恶魔,然后就可以完事收工。 然而在场所有人里只有我在开心。白狼的眼神依旧尖锐,优诺逐个触碰孩子们的手腕。 【……没有脉搏,也没有呼吸】 【啊】 我落地的时候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他他他他他他们该不会,死……】 【并没有,对吧,狼先生?】 母亲将话头抛给了白狼。 白狼虽然看上去很不开心,但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嗯,闻不到尸体特有的腐臭味,他们并没有死……但也算不上是活着,应该说是假死吧……?】 【回答正确,就是这样】 母亲顺着白狼的话继续解释。 【这里所有孩子的灵魂全都被抽走了,都在【引诱之歌】的肚子里。所以我之前不是也说了吗?一旦杀死它,孩子们就回不来了。在恶魔消失的那一刻,它肚子里的灵魂也会一起消失掉】 白狼咬紧了牙,发出咯吱一声。 【那么你应该也知道,你就算找到这里也帮不上忙,纯纯浪费时间】 【并没有白费。就算孩子们醒不过来,让他们睡在这种地方也很可怜不是吗?应该尽早将他们保护起来】 【妈妈,那个……如果打倒恶魔不能解决问题的话,那要怎么做才好?】 母亲闭上了眼,沉思片刻。 【要让【引诱之歌】主动将灵魂吐出来。如此一来,只要肉体还在,孩子们就能醒来】 诶,我不禁瞪圆了眼。 让恶魔主动释放孩子们的灵魂?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名为【引诱之歌】的恶魔所引发的惨案。优诺君,你感觉如何】 听到这里我有些困惑,母亲平淡地拍了拍优诺的肩膀。 仔细一看,他的表情和假死状态的孩子们一样青得吓人,双手在微微颤抖。 【……是】 【你有什么感想?】 【……真是,真的是非常邪恶的存在,实在不可饶恕】 【嗯,没有任何迷茫的余地】 母亲露出了明朗到甚至不合时宜的笑容。 【看到梅丽露酱工作的样子,你产生了迷茫吧?感到不安了吧?你在怀疑你过去所做的事情是否是正确的】 你可以放心,母亲这样断言道。 【养育你的母亲是和这个一样的【引诱之歌】,你除了将它杀死之外别无选择】 优诺的呼吸变得混乱,瞳孔微缩。 【你只是杀死了一头害人的恶魔而已,没有做出任何会令神明蒙羞的——】 【圣女大人真是好兴致啊,欺负小孩子很好玩吗?】 白狼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母亲的发言。 【哎呀,是优诺君自己提出要看一看【引诱之歌】造成的损害的呀】 【那你让他瞅一眼不就得了,有必要说这些吗】 微笑的母亲和白狼之间火花四溅,二人之间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什么时候开打都不奇怪,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嗯,你说得对。那我就先照顾一下这些孩子们好了】 一段时间的对峙之后,母亲丝毫不以为意地恢复到了平时的状态。 母亲由近及远依次在孩子们身边蹲下,从掌心放出温暖的治愈之光。孩子们原本蜡像般死寂的面庞开始逐渐恢复血色与生机。 【妈妈,哪怕这样他们都醒不来吗……?】 【是的呢,但先给他们治疗一下是必不可少的。就算他们的身体因为假死的缘故停止了代谢,但也在一点点虚弱下去】 甚至母亲这般无敌的存在都只能做些应急处置而无法治本,真是令人心烦意乱。 【考虑到【引诱之歌】随时有可能来袭,在我专心治疗的时候,梅丽露酱能帮我盯住周围吗?】 【诶】 我只犹豫了一瞬,随即将视线落在白狼身上。 【狼先生,作为参考我随口一问,你现在能否闻到恶魔的气味?大概离我们有多远?】 【那家伙一边在我们头顶上绕圈一边观察我们……看来之前的招呼效果很好,它不像是准备无脑突脸的样子】 【这样啊,和我感受到的一样】 有感应恶魔能力很强的工具狼在,我只需要应和几句就可以了。 【你万万不可大意。一旦发现了什么令人在意的迹象,请马上告诉给我】 【唔姆……但是丫头啊,你自己飞到天上盯着那厮不比这强?】 【飞?】 【对啊,你和你母亲一样也是会飞的吧?你只要飞到这小屋上面,不就可以更加详细地掌握对方的动向了吗?】 这狗子给我整的差点没绷住。 【鲁、鲁莽地做出刺激恶魔的举动是很危险的,再加上……对了,放着优诺君不管也不好啊】 我求证般地转向了优诺那边。 他虽然平静了下来,但状态显然不对劲。 【……唔,你说得对】 白狼反省似的闭上了眼。你知道就好,可别再让我上天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我顺势走到了原地僵住的优诺面前蹲下,将视线和他平齐。 【那个,你没事吧?】 没想到被优诺亲手杀死的母亲竟然就是【引诱之歌】,难怪他对同种类的恶魔如此执着。 优诺沉默了一段时间。 【!】 然后他突然暴起,又是一拳重重地打在自己的脸上。 【哇!你在做什么啊!?】 【让您见到了我难为情的模样,我已经没事了】 【不不,你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了啊】 他这一拳比上次那拳重了很多,鼻血也流得更加凶猛。 【我真的没事了。虽然我的头脑有些混乱,但我之所以在这次任务中与您同行、正是为了将现在的这一幕烙印在我的脑中。没问题的】 优诺不断地点头,再三声称自己没事。 【这一幕让我彻底明白了,如此的邪恶绝对不能放任它生存下去】 尽管优诺的话语听上去义正词严,但他的语气却是特别的孱弱。 通过母亲先前说的那些,我大抵明白优诺变成这样子的原因了。他在看到【雨之大蛇】事件的全貌后,对于恶魔是否必须要死产生了迷茫,而后动摇了自己杀死母亲这一行为正当性的根基,就这样丧失了力量与自信。 所以他才会想要见证恶魔的行凶现场,将恶魔是邪恶的这一认知进一步深化。 (道理我懂,但为何他现在依旧如此窝囊?) 按说他看到了和自己期待的一般无二的惨状之后,理应重振精神,重新变回一名称职的工具人才对。 话是这样说的,但看优诺现在的模样,反而更加颓废了是闹哪样。 【——是有什么地方无法接受吗?】 所以我问了出来。 优诺抬起头,浑浊的双瞳和我对上了视线。 【……此话怎讲?】 【就是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优诺君并没有振作起来】 【绝无此事】 优诺闹起了小脾气,反驳了我的观点。 【你觉得没事就好,是我多嘴了】 和小孩子吵嘴是件很麻烦的事,我立即决定不再深究。 接下来长时间令人窘迫的沉默令我不胜其苦,将视线转向母亲那边。母亲以几秒钟一个人的速度完成了对外围孩子们的治疗,已经移动到了建筑深处。 【这边的孩子们稍微有些惨呢】 我听到了母亲的自言自语。 我向母亲的方向伸头望去,发现她正在面对的孩子们的确不容乐观。 房间深处的孩子们和外面的相比明显比瘦弱许多,几乎到了皮包骨头的地步。 (是被恶魔抽走灵魂的时间太长,才变成这样的吗……?) 然而他们和其它孩子的差别不止于此。深处的孩子们的穿着比外面的孩子们更加寒酸,几乎就是在身上缠了一堆碎布头子。 也就是说,这些孩子们在被【引诱之歌】迫害之前,一直生活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之中——? 【梅丽露酱】 母亲并没有回身,但仿佛察觉到我的困惑。 【还记得我在列车上说过的话吗?【引诱之歌】这种类型的恶魔是【最像恶魔的恶魔】了】 【嗯?记得倒是记得】 【【引诱之歌】存在的意义就只有【为孩子带来死亡】。和狼先生还有【雨之大蛇】它们不同,加害人类可以说是刻在它最深处的本能,这就是【像恶魔】这个短语所代表的含义】 我明白它不是什么易于之辈,但母亲为何突然提到这些? 【你很在意吧?为什么有些孩子虚弱的程度比其它孩子更甚】 母亲噗嗤一笑,仿佛读到了我的所思所想。 【嗯……确实有些好奇啦,但这跟恶魔的特性有什么关联吗?】 【嗯,当然有。因为【引诱之歌】是为了拯救这些陷入悲惨境遇中的孩子才会出现的】 我无法理解母亲想要表达的含义,心中只余震惊。 【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引诱之歌】是将孩子们杀死的恶魔,哪里拯救了?】 【说来有些残酷,但在一些特定条件下,死亡和救赎是等同的】 母亲将视线投向优诺。 【优诺君应该很清楚吧?【引诱之歌】究竟背负了怎样的业障,能请你和不用功的梅丽露酱大致说一说吗?】 优诺虽然面色痛苦,但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引诱之歌】原本只会出现在遭遇饥荒的地区。当人们因为粮食不足而陷入【为了减少口粮消耗而不得不抛弃子女】的局面的时候,它就会在附近的某地突然发生,然后【实现】那些人的愿望】 了解得很清楚呢,母亲称赞道。 然后母亲对优诺的说明进行了补充。 【父母为了节约口粮而想要抛弃子女,但这样的行为不为世间所容、他们自己的良心那关也过不去。这种情况下有一个【引诱之歌】就很方便了。不用他们自己下手,坏事全都由恶魔去做,他们反而成了受害者了】 【但孩子们会死的啊?这不是什么都没有拯救到吗……】 【这些孩子们不被父母所祝福,出生在饿殍遍野的荒村,日子过得一定十分艰苦】 母亲的语气突然异样地平静。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美妙的歌声,然后一切的痛苦全都消失了。他们的灵魂被从肉体剥离出来,不会再有任何饥饿和寒冷,就这样安静地沉睡下去,就像这里的孩子们一样】 母亲静静地低下了头。 【孩子们在听到歌声的瞬间会变为【无法被认知】的状态——一定也是回应了孩子父母【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孩子一天天走向死亡】的心愿吧】 这个话题太过残酷,令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但如果【引诱之歌】是这样的存在,那就还有一个问题解释不通。 【但是妈妈,这个镇子不像是发生过饥荒的样子啊?不如说这里有矿反而很富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恶魔?】 【关键并不在饥荒,而在于是否存在【极度痛苦,寻求死亡以获得解脱的孩子】,有这样的孩子的地方就会诞生【引诱之歌】。例如——】 母亲指向了房间深处那些的孩子。 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全都被染成了黑色。 【——冒着生命危险不断被送入狭窄的坑道,被当成消耗品坏了就扔的孩子】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避人耳目的小屋,里面住着瘦骨嶙峋的孩子们。我原本朦胧的不快感急速成型,几乎立即就联想到了这座城镇繁华背后那黑暗的一面。 【城镇背面的煤层很深,用普通的方式开采会导致赔本。但如果将人力和安全的成本压到最低,就能赚取到足够的利益……有鉴于此,也无怪乎现在几乎所有的国家都禁止童工下矿了】 我再次仔细观察了那些孩子,发现他们全身各处伤痕累累,指甲从根部被染成了洗不掉的漆黑,所有的一切无不在诉说着他们遭受的残酷对待。 【当【引诱之歌】出现的那一刻,教会就对这个城镇里发生的事情有了大致的预期。而残酷的事情远不止于此,根据后续调查,被丢进矿井里的孩子们全都是被从【遭遇饥荒的村子】里买来的。得知这些后,教会立即对城镇的高层下达了严厉的处罚】 【那个……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突然想到了虽然害了人但并非发自真心的【雨之大蛇】。 【如果让【引诱之歌】知道孩子们在教会的保护下已经没事了,它是不是就会将孩子们的灵魂解放出来了?既然它的目的是结束孩子们的痛苦,只要目的达到了应该不会太在意手段……】 【梅丽露酱,你觉得为什么【引诱之歌】要连普通的孩子也一起袭击?】 母亲没有回答我的疑问,而是指向外侧那些,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那是因为……】 【恶魔在得到力量的同时也会发展出与力量相符的智慧,对吧,狼先生?】 【对,是这样的】 蹲坐在原地一动没动的白狼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这头恶魔想必也是类似的情况,它得到智慧的同时也产生了更加清晰的自我意识,想要吃下更多灵魂。如果不在这里将它消灭,一定会造成更多灾害】 交流的余地消失了。 拥有自我的恶魔不会受限于固有的机制,某种程度上和暴走差不多;【引诱之歌】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差别袭击孩童的恶鬼。 【孩子们的治疗已经完成了,剩下就只有如何处置【引诱之歌】这一件事】 不杀它是在养虎为患,但杀了它会让这里所有的孩子都给它陪葬。 【——妈妈你打算怎么做?】 虽然情况很难办,但我的母亲是神明派遣下凡的使徒,天下无双的大圣女,无论遇到怎样的恶魔都能完美地将其解决。 虽然白狼之前声称母亲并没有认真想要救助受害者,但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妈妈打算舍弃掉这些孩子的话,又为何要花这么多时间逐个救治他们呢。一定有足以逆转一切的秘策,对吧妈妈?】 在我充满信任的眼神的注视下,母亲没坚持多久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是的呢梅丽露酱,我们并非束手无策】 【看吧!果然是这样!】 我得意地打了个响指。 母亲这个人真是坏心眼,从以前开始有事没事就吓唬我一下。 母亲微笑着讲起了自己的计划。 【我们可以将【引诱之歌】抓起来严刑拷打,一边打一边对它说如果它解放孩子们的灵魂就给它个痛快。这招虽然对没有理性的低级恶魔不好使,但对于拥有自我的恶魔,可以和它们谈谈条件】 【拷打可还行】 虽然这计划比我预想的更加偏离圣女的形象,但为了解决问题,也顾不上那些了。 【那我们就赶快——】 【但是梅丽露酱,根据我的推测,【引诱之歌】受到伤害后为了治疗自身,会加快肚子里灵魂的消化速度。直到它愿意服软为止、不确定会被它消化掉多少灵魂】 【呃】 我的热情立即熄灭,视线依次扫过躺倒在地的众多孩童。 不确定肚子里的灵魂会被消化多少,也就是说躺在这里的孩子们至少会死好几个。 其实如果【引诱之歌】现在立刻马上飞下来攻击我,我会毫不犹豫地请求母亲消灭掉它。 但既然我现在没有危险,那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将孩子们全都救下来吧。我这人心善,有人死在我面前会让我膈应很久的。 【不过话说回来,反正他们的寿命每时每刻都在被消耗,这样下去这里所有的孩子都会死就是了。梅丽露酱你觉得怎么样?】 母亲微笑着询问我的意见。 我烦恼了一段时间,最后自信满满地这样回答。 【嗯,我相信妈妈!一定会救到所有人的!】 尽管我的母亲脑子里全是肌肉、做菜水平惨绝人寰、还有事没事就恶作剧、诸如此类有很多缺点,但我心目中的她依旧是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不论她嘴上怎么说,最后一定不会放弃受害孩子中的任何一位。 伟大的圣女大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听到我真挚的话语,母亲有些惊讶的同时也露出了些许笑意。 她这次的笑容看上去有些欢喜,又仿佛有些悲伤。 【……是呢,梅丽露酱谢谢你。那就让我使出底牌吧】 【底牌!具体是怎样!?】 我激动地握紧了拳。 与此同时,母亲对着地板一记重踏,发出了音叉般高亢又尖锐的声音。 在我看来这声音只是有些奇妙而已—— 【咕嘎!】 ——但白狼听到这声音的瞬间立扑。 【你TM……你在做什么啊,感觉我的内脏都被搅成一团……】 【狼先生请你忍一忍,这个声音不会造成伤害,只会让恶魔感到恶心】 母亲又一次踏响了地面,发出刺耳声。 白狼这一次咬紧牙关撑了下来,但它的表情极度扭曲,看着有点可怜。 【妈妈,要不咱先停一停——】 【梅丽露酱,接下来的话你要仔细听好】 母亲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打断了我。 【如果想要让人类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要怎么做才好?】 【嗯,那个……要怎么做呢?】 【以前梅丽露酱吃下我做的蛋糕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 【我吐了!】 我想起了那段堪称心理阴影的回忆,不禁惨叫出声。 那味道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绝对前无古人,后大概也不会有来者。 【对。在恶魔看来,猎魔人拥有的神圣之力就和我做的蛋糕一样难吃,一定要牢牢记住】 母亲究竟在说些什么啊。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了美妙的歌声。 这歌声不论和那里的圣歌队相比都毫不逊色,如梦似幻,仿佛既悲伤又温柔的安眠曲——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母亲轻轻地抱住了我。 伴随着温柔的触感,我的意识就此中断。 * 【——呜呜,嗯?】 我感觉自己哪怕意识清醒也还是很疲倦,首先揉了揉眼睛。 一定是专列的卧铺车厢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要尽早回到家中补一补觉才行。 【妈妈,快点完事然后我们回家……】 此时我睁开双眼,终于发现情况不对。 原本应该在身前抱住我的母亲消失了,甚至我所处的位置也由原本囚禁失踪孩子们的小木屋变成了路兹加塔镇车站前的广场中央。 然而,整个场景里空无一人。 在我们离开之前,站前广场被指定为避难所张设了结界、本应是人山人海才对,但现在不论看向哪里我都感受不到丝毫有人在的气息。 我的身上显然发生了某种异常情况,内心警铃大作。 (这个情况难道说,不会吧……) 我想起自己在困意袭来之前,曾经听到了美妙的歌声。 该不会是【引诱之歌】对我下手了吧。它受到母亲的噪音挑衅,然后报复性地对我下手。 想到这里,我浑身上下冷汗如注。 万一真的是这样,那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站前广场,而是【引诱之歌】肚子里搭建的一个箱庭小场景。 【妈……妈妈————!!救命啊————!您快做点什么啊————!!!】 我二话不说仰天长啸。 抬头望去,天空的颜色呈不祥的紫红色,显然绝不普通。此情此景标志着我在恶魔肚子里的可能性更上一层,我的面色也更加惨白。 【那个啥……狗子!对呀!狗子就狗子吧!狼先生!救救我!】 沉默。 我的声音消失在虚空中,连个回声都不带有的。 虽然情况令人绝望,但我在哀叹之前先发了火。 【啊我真的是!这都什么玩意啊!】 我一边咬牙切齿,一边怒上心头开始猛烈跺脚。 母亲这都怎么做的事情,挑衅恶魔之前就不能整个结界将心爱的女儿好好保护起来吗。 她一个圣女怎么能犯下这种程度的低级错误,她现在不得跪在假死状态的我身旁哭死——不对,等一下。 回想起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我皱起了眉。 母亲这样说过。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回想起母亲温情脉脉的告白和深厚的信赖,我闭上眼,抬起了头。 【妈妈你这笨蛋胡说什么啊啊啊啊啊!这哪里没问题了————!!】 我捡起路边一块石头,向站房的窗户丢去。 站房玻璃在清脆的声音中碎了一地。反正是在恶魔的肚子里不会有人指责,我顺势放飞自我、将其余的玻璃也依次打碎。 我甚至在广场花坛边捡到一把铲子,抡着铲子开始破坏场景里的一切物件,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在镇上放一把火——行动到一半,我脑中突然灵光乍现。 (等一下,我现在在恶魔的肚子里,如果我把动静搞大一些,它会不会肚子一疼就吐了?) 然而我都闹得这么厉害了,场景也没有产生任何改变。 天空依旧呈现诡异的紫红色。仔细想想也是,如果我这种程度的稍微搞一搞就能离开,那其它孩子早就跑干净了。 我将铲子丢到一旁,开始认真思考起活命的方法。 通过刚刚一通乱闹,我的头脑冷静了些。 母亲说过,我一定没问题。母亲在知道我真实实力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绝非空穴来风。 也就是说哪怕我没有力量,也有足够的可能或者从这里出去,母亲是这样坚信的。 (然后是……对了,妈妈还提起了蛋糕的事情) 要说如何让一个人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只要让他吃一些难吃到催吐的东西就可以了,对恶魔来说,猎魔人拥有的神圣之力和母亲的蛋糕一样催吐效果特别好。 【——也就是说】 想到这里,我在广场中央四下扫视。 我很快便找到了心心念念的建筑,那就是城镇里用来报信和报时的钟楼。我顺着梯子提心吊胆地爬上钟楼,取下敲钟锤,用力敲响了大钟。 【我在这里——!!如果能听到的话,就快点过来——!!】 我是一个对恶魔的力量没有任何抗性的小孩子,听到歌声之后灵魂就被抽走。 很巧的是,符合【毫无抗性的孩子】这个条件的受害者,在我身边还有一位。 【优诺君——!!你失去力量了一定也被抽走灵魂了吧——!!如果能听到钟声,就赶紧来我身边啊——!!】 我的推测正中靶心。 一名少年上气不接下气地沿着街道向我跑来。 果然是这样。 拥有神圣之力但无法激活的优诺和我一样也中招了。只要在这里让他恢复力量,就能让【引诱之歌】把我们从肚子里吐出来。 优诺终于显露出与年龄相符的稚嫩,跑步的姿势跌跌撞撞的。看来力量终究还是没有恢复,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耐力不行。 他这副模样我越看越着急,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干脆跳下钟楼朝他迎了上去。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让您久等……抱……歉……】 【你先把气喘匀,正事待会再说,不急】 我们俩刚一碰头他就开始谢罪,于是我首先安抚了他一下。 优诺是关系到我们能否平安离开的胜负手,一定要保证他拥有足够的体力。休息了一会之后,优诺的呼吸逐渐平稳了。然而就在这时—— 【~♪】 从某个方向突然传来歌声,我和优诺一跃而起四下警戒。 我们本以为自己再度遭遇了【引诱之歌】,但很快就发现其实并非如此。 这个歌声并没有我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那般美妙,反而跑调跑得特别严重,仿佛哼唱这首歌的还只是个孩子。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声音来自那个方向】 优诺的状态完全平复,指向某个方向。 他手指的方向是距离车站广场不远的一间民宅,笨拙的哼唱顺着窗户流露出来。 优诺自告奋勇前去侦查,快步向窗口走去。 尽管我很害怕、不是很想靠近,但放着这声音不管更加渗人,就跟在优诺身后一起凑近观察。 我和优诺顺着窗口向屋内看去—— 【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在唱歌,特别好听的】 ——看到了一名幼小的女孩子。 她一边哼着歌,一边看上去很开心地左右摇摆。她对面的灶台上正煮着东西,却没有看到厨房里有人。 少女一边望着空无一人的厨房,一边对不存在的【母亲】说话。 【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在唱歌,特别好听的】 优诺从窗口翻进屋内,站到少女面前。 【我是教会的人,你没事吧】 【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在唱歌,特别好听的】 然而少女浑浊的双瞳中并没有映出近在咫尺的优诺的身影,她不断重复同样的鼻歌和话语,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不可见的【母亲】一个人。 【她似乎陷入了幻境……或许是,很幸福的幻境吧】 【啊,是哦,毕竟是这样的恶魔嘛……】 【引诱之歌】的存在意义在于,给予痛苦的孩子们以虚假的救赎。 看来被它囚禁的孩子们在它的肚子里,会沉浸在幸福的梦境中直至死亡。 我们在这里待久了,可想而知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如果这个无限月读是恶魔消化灵魂过程的一部分,那就不排除这恶魔为了拿我们当人质牵制母亲而特意没有给我们上幻术的这一可能。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可能会神志清醒地被关在恶魔肚子里一辈子,还不如中幻术呢。 【优诺君,我们想办法从这里出去吧】 对此我敬谢不敏,当即决定展开行动。 为了给他鼓劲,我表现出了充分的自信。 【现在正是你解放自己的神圣之力令恶魔呕吐,向神明证明自己的最佳时机,你一定能做到的。啊对了,在此之前我得先躲远点】 优诺解放力量的代价是不分敌我的暴走。 灵魂状态下被攻击的余波卷进去会有什么后果还未可知,保险起见最好稳妥一些。 【……十分抱歉,现在的我恐怕……还是请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展现您伟大的神力,来拯救大家吧】 【呃】 优诺却低下了头,提出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建议。 想想也是,以普遍理性而论,这种情况的确由状态绝佳的我出手更为妥当。 然而问题是——我就算状态绝佳也使不出任何力量啊。 (唔嗯,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其实可以不用再纠结形象、面子之类的东西的说……) 事已至此,公开我其实一点能力都没有已经不是什么不可能的选项了。和尊严相比,显然生命更加重要。 然而这会导致优诺失去名为【伟大的圣少女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这一精神支柱,有可能使他的精神状态更加混乱,甚至有彻底废掉再起不能的风险。 ——因此不论使用怎样的手段,都得让这衰仔振作起来。 母亲让他直面惨案的暴露疗法已经被证明不管用了,要从别的角度想办法。 我摆出大慈大悲的姿态,摸了摸陷入幻术的少女的头。 【和我一起走走吧】 【……啊?】 【别管那么多了跟我来】 我牵着优诺的手走上大街。虽然优诺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搞得有些狼狈,但他一个孩子挣扎起来也没啥大不了。 我就这样拉着他来到了—— 【……教会?】 【对,恶魔肚子里也是有这种设施的】 箱庭场景取材自路兹加塔镇,镇上有教会这里自然也有。虽然我感觉这里的规模和圣都教会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但姑且还是记下了位置。 教会的内装自然也是十分陈旧,无法和圣都相比。 作为一个缺乏艺术细胞的新兴矿山城镇,这里的教会既没有占满整面墙的彩色玻璃花窗、也没有巨大的圣女雕像,只在中央有一个简单的小讲台和几排朴素的长椅,用于平时布教。 我将优诺按在长椅上,自己径直走上演讲台。 【这里现在只有我和你,没有妈妈,没有狼先生,更没有教会的大人物。就算你说出了什么亵渎的言论,那也是因为你在这种环境下被恶魔影响了心智。所以——】 我将双手搭在演讲台的桌面上。 【在离开之前,我希望听到你内心最真实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令你痛苦了如此之久?】 【……我很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只需要说出你最真实的想法。现在的你并不是猎魔人,而是一名正在经历痛苦的少年】 在我看来,优诺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憎恨恶魔。 然而他在亲眼目睹【引诱之歌】引发的惨案的时候,本应是一个加深憎恶的绝好机会,然而实际上他的内心却大为动摇。 这个矛盾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思绪呢。 沉默许久,优诺在一阵阵痛苦的低吟之后,终于如忏悔般开始倾诉。 【我没有从养育我的恶魔那里受到过任何伤害,关于她的回忆只有普通……她就像每一位普通的母亲那样照料着我】 【也就是说,【引诱之歌】养育优诺君是为了吃掉,这个主张是谎言吗?】 【……我不知道,但是】 优诺说到这里,泫然欲泣。 【那个恶魔总有一天会吃了我,她必须是这样。否则——我不就变成毫无意义地,亲手杀害了自己的母亲了吗】 * 【哦……原来是打算亲自前往恶魔腹中救出受害者啊,了不起】 在假死状态的梅丽露身前,白狼感慨万千。 就算拥有再怎么强大的力量,以毫无防备的灵魂形态深入恶魔腹地救人也需要相当程度的觉悟和胆识。而梅丽露·克莱因没有丝毫犹豫,这才是最令白狼刮目相看的点。【引诱之歌】刚一动手,她立刻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对自身的保护。 哪怕身经百战的勇士,都做不到如此坚决果断。 就是她张口闭眼的模样稍微有些破坏气氛。不,这正是她为了拯救孩子而不顾自身的最好的证明,是可敬的——白狼这样想道。 【真遗憾啊死神,功劳全让你女儿给抢走了】 【就是呀~真是令人骄傲呢~】 圣女一如既往的令魔捉摸不透,态度十分松弛。 【……她好慢啊】 白狼蹲坐在地,如此低语道。 此时距离梅丽露·克莱因失去意识已经过去了一分钟,按说以她的实力几秒钟就足够了。 和她同一时间失去意识的优诺同样没有转醒的迹象,希望这个不成熟的家伙不要拖她的后腿。 【不用担心~梅丽露酱一定会将大家全都救回来的~】 【哼,还用你说】 从一开始就没在担心的。应该说只要那丫头出手,旁人完全没有担心的必要。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只有她的动作稍微有些慢而已。 【那孩子一定有着自己的想法】 对比于白狼还留有一丝疑惑,圣女对梅丽露坚信不疑。 白狼一点都不领情,几乎要把【那孩子的层次岂是你这种货色能理解的】这样的看法摆在脸上。 【狼先生,你知道那孩子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什么吗?】 圣女突然问出了这样的话。 白狼发现自己有些词穷,不知应该提出镇压一切不服的力量、还是海洋般宽广的慈爱之心。 二者都不是,最令白狼惊叹的其实是—— 【那孩子啊,无论面对怎样的怪物都不害怕】 自己心中的答案被先一步说出,白狼有些不悦。 【……是啊,就是这么回事。不论我那次还是【雨之大蛇】那次,她并没有将我们看作怪物,而是像对待和自己一样的人类那样对待我们。那澄如明镜的双眼,才是梅丽露·克莱因所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 【是呢,你说得对】 圣女点了点头,她的喜悦看起来发自内心。 【所以,哪怕是我这样沾满鲜血的死神,梅丽露酱也会叫我【妈妈】】 圣女的眼中闪烁着令人退避三舍的凛冽寒光。 偶然看到这一幕的白狼急忙后撤,但圣女只一瞬便恢复了原本那温柔到毛骨悚然的表情。 【那孩子自己或许没有意识到吧——不论是和怪物面对面,还是拨动怪物最深处仅剩的那一丝心弦,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原来你对自己的定位心里是有数的吗】 【当然。毕竟在我看来,让孩子们和【引诱之歌】一起死掉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情】 (插图) 果然是这样啊,白狼想道。 这圣女打一开始就不是什么主张博爱的良善之辈。 【我也觉得一开始那个犹豫一点都不像你。但还是容我多问一嘴,你之所以改变计划,是因为你判断梅丽露·克莱因愿意且有能力救下孩子们吗?】 【不是的。说来有些丢人,原因其实很简单】 圣女露出了似乎有些困扰的微笑。 【因为我想在梅丽露酱面前,当一个温柔的妈妈】 * 听到优诺那恸哭般的独白,我终于理解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这小鬼,其实是很喜欢养育他的恶魔的啊。 他无法忍受亲手杀死至亲的痛苦,因而拼命用【恶魔都是邪恶的】进行自我催眠。 但当他见到我将【雨之大蛇】归类为无害的恶魔并放过它的时候,精心搭建的心灵防线崩溃了。 想到这里我长叹一声。 就算拥有力量,将一个甚至都还没断奶的孩子任命为猎魔人,教会这事情干的属实让人一言难尽。 母亲的刺激疗法不起效的原因我也明白了,因为优诺内心最深处还是爱着她的母亲、相信她是善良的。在此基础上无论多么用力地强调【你母亲是一头死不足惜的恶魔】,都只会让他变得越发混乱。 那么,要像【雨之大蛇】那时那样将他母亲判定为无害,肯定他的思慕吗? 也不行,那样的话优诺会陷入自己误杀了不邪恶的恶魔的自责之中,同样有可能导致再起不能。 按下葫芦浮起瓢,真是麻烦。 不过话说回来,我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嗯,多半没问题) 养育了人类孩子的恶魔的心情,以及被恶魔养大的人类孩子的感受,这样的想象没有费多少力气就浮现在了我的心头。 如果他对那头恶魔怀抱着那样的感受的话,如果他是发自真心地仰慕那头恶魔的话,那么恶魔那边或许—— 所以,我立即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优诺君,你说过你在解放力量的时候会失去意识对吧?】 【对,是这样……】 【那么,你是怎样杀死自己母亲的,自然也是不记得的吧?】 优诺的面色蒙上了些许阴翳,轻轻地点头。 【但当我恢复意识的时候,看到自己双手沾满鲜血站在母亲四分五裂的遗体之前……】 听到这里,我举起了握紧的小拳头。 【嗯,果然是这样。我就知道】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我露出了仿佛真正的圣女一般的温柔微笑。 会赢的,我觉得这把很稳。 他没有记忆,那不就随我怎么编了吗。 【圣女之女的第六感告诉我,那一天你没有杀害任何生命】 优诺震惊地瞪大了眼。 没错,逆转这个状况的方法只有一个。 【如果你依旧认为自己有罪的话,就在这里毫无保留地对我忏悔吧】 我右手高举,食指指向天空。 【你的忏悔,就由我来否定!】 我要创造一个没有任何人有错的世界。 只要我以圣女的女儿梅丽露·克莱因之名,将优诺母亲的罪、以及优诺自己的罪全都否定掉就可以了。 按常理来说现在不是花费很多时间听忏悔的时候,应该尽快离开。 这一点优诺自然也想到了。 但他定在原地甚至几乎忘却了呼吸,看来我的话语精准地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没关系,你可以先从能说的部分开始】 优诺的喉头动了动,随后开始低声讲述。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捡到的,但我在记事的时候就和恶魔……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了。我们两个人一起生活在无人踏足的森林深处的,一间小屋里面。】 【那位母亲就是【引诱之歌】吧?】 优诺对我的提问表示肯定。 【虽然出现在这个镇子的【引诱之歌】的外形和人类相去甚远,但我的母亲完全和普通的人类一模一样,除了偶尔有些时候看上去稍微有点模糊】 【引诱之歌】拥有扭曲五感、让孩子们无法被认知的能力。 将能力开发到一定程度的话,自然也能发展出拟态之类的技能。 【那个……我稍微跑下题,你母亲画质变模糊的时候你就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那时的我并没有见到过其它人类是什么样的,就觉得她那样很正常】 正常个鬼啊——虽然很想这样喊,但仔细想想、我母亲在暗处有时候都在自己背后整出光圈特效,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母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恶魔。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因为她并不擅长人类的语言吧。被母亲养大的我自然也不会说话,平时沟通都靠肢体语言。】 【大概是怎样?】 【当我想去森林里的时候,她会像这样表达【很危险】【不要去】的意思】 优诺摆出了回忆中的母亲做过的姿势。 【很危险】的时候是张牙舞爪的野兽威吓姿势,【不要去】的时候则是双臂展开的阻挡姿势。 虽然这温馨的一幕看上去特别子供向,但想到做出这些动作的是一头怪异的恶魔,还是蛮瘆得慌的。 【母亲几乎不怎么说话,但只有唱歌的时候是例外的。她会一首非常美妙、只要听到就会让我感到宁静和温暖的安眠曲,每天都为我唱】 【那个,保险起见我确认下,你听了这歌之后没事吗?】 【当然,我的灵魂一次都没有被抽走过……很多时候倒是会特别想睡】 沉浸在回忆中的优诺,神色变得稍微安详了些。 但我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引诱之歌】唱出的歌声,那能是无害的吗? 优诺拥有猎魔人的神圣之力,和由此带来的抗性。 光是优诺有抗性这一点,就足以引出【母亲】执着于他的灵魂的可能性。这样一想,【每天都会唱的安眠曲】其真面目就很恐怖了。 我想到了最糟糕的可能。 那就是优诺的母亲【引诱之歌】是真的冲着吃掉他的灵魂去的。 一个不论自己怎么唱都吸不走灵魂的幼童,引发了【引诱之歌】强烈的兴趣。 然后它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这样一个如此特别的孩子,他的灵魂尝起来会是怎样的呢,好想尝尝啊。就这样,它一边给孩子喂食一边给孩子听歌,期待某一天能够突破抗性,就这样过去了很久。 虽然拥有神圣之力的灵魂对【引诱之歌】而言相当催吐,但这件事【引诱之歌】是否清楚值得怀疑。在一个没有掌握任何基础知识的【引诱之歌】眼中,能够抵抗【歌声】的灵魂搞不好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人间至味。 在我思维发散的同时,优诺的诉说还在继续。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痛苦,仿佛在拼命压抑某种满溢而出的东西。 【就这样过了几年……当我稍微长大一些的时候,母亲的状态变得奇怪了起来。她的身影模糊的频率越来越高,卧床不起的时候也在变多,最后甚至连动一动都变得特别困难。到了最后——】 优诺的语句变得有些支吾。 我给予他鼓励的回应,催促他说下去。 【母亲完全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全身上下干巴巴的,没有脸,好像木乃伊】 【……到这份上了你依旧没觉得奇怪?】 优诺摇了摇头。 【不论外表变成怎样,母亲依旧是我的母亲,所以我竭尽全力照料着她,每天从河里打来清水,采集各种各样的果实和野菜……甚至还拿起了母亲用过的弓箭,狩猎过鹿之类的野生动物】 【……弓箭?【引诱之歌】还有使用装备的时候吗?】 记得我们初来乍到得时候,那个恶魔朝母亲使用了音波攻击。 按说如果有这样的技能,弓箭之类的道具完全没有必要。 【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饿了吧,饿到连恶魔的能力都用不出来】 【啊】 原来是这样啊。 不论是使用弓箭一类的道具、解除拟态、还是最终衰弱到动弹不得,如果是因为吃不到优诺的灵魂而导致它极度饥饿,那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也就是说,你的母亲一口都没有吃过其它孩子的灵魂】 【我想……是这样的】 总算是避免了我脑海中最糟糕的可能。 如果优诺的母亲是一头邪恶的恶魔,那它应该是饲养优诺过年和外出狩猎其它孩子的灵魂两不误才对,怎么可能会饿。 换句话说,虽然原因不明,但优诺的母亲已经成为了一头不再害人的【不邪恶的恶魔】了。至少在它和优诺一起生活的这些年间,是这样的。 但这样一来,优诺无故杀死亲生母亲的罪恶感很成问题。 关于这点我该怎么办呢。 【——关于你母亲临终前的样貌,请在你能回忆起的范围内描述一下】 得想办法在他记忆的缝隙里打进一些楔子。 【哪怕样貌改变了,母亲也还活着。我将食物送到她的嘴……脸上的空洞附近,然后她将它们勉强吞下。我不清楚人类的食物对母亲能有多少帮助,但我相信一定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吧】 优诺平静地述说着和失去人类姿态的母亲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而后,别离终于到来。 【最后一天早晨,母亲的食欲变得特别旺盛。她久违地不需要我的照料就自己从床上起身,先吃光了我送去的果实干肉,又将家里储存的食材扫荡一空,和前一天几乎濒死的模样截然相反。然后——】 优诺先是指了指自己的嘴,然后又用双手比了一个大大的圆。 【【想吃】【很多】……母亲真的是很少见的,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然后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这就去弄】【好多】这样】 优诺轻轻地摇了摇头。 【当时我比起疑惑,更多的是为母亲感到开心。我以为她吃的这么香,一定是健康状况有所好转。因此只要我带来更多食物,她一定会完全恢复精神的】 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一个以人类灵魂为食的恶魔突然仿佛变成了人类一样,开始吃人类的食物。就算它常年以理性压抑自己害人的冲动,饿到极限之后能不能坚持住也未可知。 记得我以前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当一个地区的饥荒严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产生大量人吃人甚至易子相食的现象。哪怕人类饿极了都会突破道德底线,要说恶魔会不会这样,没有任何人敢下定论。 【于是,我前往森林中开始收集食材。那一天我干劲十足,身体仿佛都轻了几分。我采摘了很多糖分充足的果品,狩猎了好几只肥美的野兔,很快就填满了背后的背篓。当我打算告一段落、回去为母亲烹饪料理的时候,森林中突然响起了歌声——毫无疑问,正是母亲的歌声】 优诺在讲述这些的时候,似乎特别努力地在维持平淡的语调。 如果不这样做,他心中的某些东西或许会彻底崩坏吧。 【母亲的歌声令我喜不自胜,因为在我看来这正是她恢复精神的象征。听到歌声后我的身体里涌出力量,开心地向家的方向跑去,没过多久就看到了熟悉的家。然后——】 【然后?】 冷淡的假面产生了一丝裂痕,优诺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的记忆就到此为止。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站满了教会的圣骑士们】 【圣骑士?他们怎么会在那里?】 【据说是周边村落的居民向教会报案,说森林深处似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而后被派遣来的圣骑士小队在现场发现了浑身鲜血的我,茫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那时你母亲的状态怎样,方便告诉我吗?】 优诺沉默了约十秒钟后才回答我。 【和【雨之大蛇】那次是一样的,她的尸身粉碎得不成人形,我的双手和身上站满了恶魔的鲜血。我们的家也只剩一地瓦砾,很明显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破坏所致】 【于是你认为是你做的?】 【……虽然难以置信,但只有这一种可能】 优诺的陈述还在继续。 森林周边的村庄自古便流传着【引诱之歌】的传说,教会的资料也记载着该恶魔在那片地区的数次出没。根据教会对案发现场采集到的优诺【母亲】的尸体残片调查,发现那些毫无疑问来自恶魔。 ——并且恶魔的残片上有着十分明显的,被神圣之力灼烧过的痕迹。 于是教会认定在案发现场发现的少年拥有猎魔人的资质,将他保护起来并抚养长大,直至今天。 优诺结束了叙述之后,仿佛心如死灰般这样说道。 【母亲的尸体被猎魔人独有的神圣之力灼烧过,那种情况下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我一个人】 【那个,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天你母亲是被一位刚好路过的猎魔人杀死的?】 【是呢……偶然的可能性我还真没有想过】 优诺露出了悲伤的微笑。 嗯,如此拙劣的谎言不管用也在我的预测之中。 证据可以没有,但说服力绝对不能太低。 路过的猎魔人这一架空存在太过牵强,这种机械降神般的解释优诺是不会信的。 我们应该构筑一条完整的逻辑链。 优诺的母亲是一头放弃捕食人类灵魂的【并不邪恶的恶魔】。 但她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理性已经压不住本能的捕食冲动了。 因此在最后一天她孤注一掷,竭尽全力使出【歌声】,试图夺取优诺的灵魂。 至于优诺失去记忆,可以这样解释。 夺取灵魂的【歌声】刺激了优诺身体的防御本能,引发了体内神圣之力的暴走。 又或者【引诱之歌】唱了一段之后耐不住性子转而使用物理攻击,优诺为了保护自身而使体内的神圣之力暴走。 这一连串说法的逻辑是通顺的。 教会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完全否认了优诺【母亲】存在善性的可能。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我的母亲果然是被我杀死的吗?】 优诺低垂着头,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的双眼被遮挡在前发之后,若隐若现,满含泪水。 【当时在现场且能够使用神圣之力的只有我一个,所以一定是我亲手——】 【事、事情的经过我已经清楚了,稍微等我一下】 演讲台上的我急忙伸出双手,打断了优诺的危险发言。 他爱咋哭咋哭我不管,但不能影响到我活着从恶魔的肚子里出去。 因此上面这些毫无益处的解释我一定不能采信,否则这衰仔就彻底痿了。 所以,要开动脑筋。 要做出一条有救赎存在其中的道路,无论真与假。 【……优诺君】 短暂的思考过后,我向优诺开口。 【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或许会为你带来痛苦,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 一个美好的故事听上去很不错,但可信度绝不会高。 因此很遗憾,接下来我要讲述的故事无法迎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美好结局。 不过呢—— 【但有一点我可以以我的一切向你保证,你的母亲毫无疑问是爱着你的】 我以和圣女的女儿相称的威严庄重的态度,站立在优诺面前。 优诺虽然看上去有些畏缩和颤抖,但还是表达了肯定。 他也下定了决心。 于是,我编织起了自己刚想到的故事。 【将你的母亲【引诱之歌】逼上绝路的人——优诺君,是你】 我开门见山的无情话语令优诺瞳孔剧震。 【首先我确认下,你今年多大?】 我没有给优诺留下任何思维发散的时间。 数次犹豫之后,优诺回答了我。 【由于没有出生记录、我无法给出准确的答复,但应该是十一二岁左右】 【那么你是在什么时间被教会保护起来的?这是有记录的吧?】 【是在六年前……】 我理解地点了点头。 由于养育他的是【引诱之歌】,他小时候几乎都不会有人类语言的概念。而他现在不仅可以流畅地进行对话,还能读书写字,也进行了与猎魔人身份相符的训练。从零开始做到这一步,六年的时间都算短的。 【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奇怪了】 【奇怪……?】 【——嗯。你今年十二岁,你被教会收养的时候就是六岁。如果是这样的话——】 面对疑惑的优诺,我提出了第一个异议。 【以你当时的年龄来看,你的身体能力未免太强了一些】 我耐心细致地说明了这一点具体矛盾在哪里。 【你说过你那时甚至可以用弓箭狩猎鹿吧?以孩子的臂力是不可能拉开一张弓的,在此之上还能将一头鹿射死更是天方夜谭;更何况你在收集食材的时候还会背着沉重的背篓,在森林各处跑来跑去的不是吗?以上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一名六岁孩童的能力上限】 我竖起了一根手指。 【当然,不排除这世上有些孩子天生特别强的可能,但你的情况并非如此。根据我们之前的接触可以得知,你在失去神圣之力后脚步松散反应迟钝,和同龄孩子相比都属于比较弱的那类】 【……但是,我绝对没有说谎。那段时光我就是这样过的】 【嗯嗯,我也不认为你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 如此一来,结论就只有一个。 【你早在那时起,就已经在无意识地使用神圣之力了,所以才会拥有寻常孩子所不能及的身体能力】 我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道。 真实情况究竟是不是这样其实我并不清楚。要说优诺母亲制作的弓箭上有恶魔的力量也并非没有可能,又或者他一着急爆发出潜力也不一定。 但是否提出上述主张关系到整个故事的说服力,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或许是这样没有错,但这和母亲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关系很大】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在这次任务之前说过的话。 在家中张开强力的结界会导致白狼死亡,因此不能这样做——和恶魔共存的猎魔人为了不让恶魔被自己的神圣之力所伤,很多地方是要多加留意的。 【你身上的神圣之力对你的母亲而言特别致命。日常生活中她哪怕稍微碰到你的手,都会产生被烙铁烫到般的强烈痛苦】 【……请等一下】 优诺有些按捺不住。 【但我并没有看到过母亲产生那样的表现……】 【当然,排异反应都被她拼死隐藏下来了,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担心】 我以若无其事般的虚张声势反驳回去。 虽然真伪不明,但在我的设定中【优诺的母亲】就是一位忍耐性如此之强的恶魔,否则故事进行不下去。 【在这样的前提下,你母亲卧床不起的原因就能有另外一重解释了,对吗?】 【这究竟是……】 【拿我家的狗子……狼先生举例,平日里我给他喂食并不频繁,他依旧每天活蹦乱跳。然后请你回想一下【雨之大蛇】,它拥有操控一整个地区气象的强大能力,却只在每年祭典的时候才能吃到村民们献上的数量不明的老鼠。恶魔这种存在真的会因为饥饿而衰弱到那种地步吗?】 我垂下了手中并不存在的教鞭。 以上推论自然也是没有证据的。白狼属于动物门类,【雨之大蛇】属于信仰化身,和【引诱之歌】这种纯粹的恶魔在性质上是不同的。不同性质的恶魔不具备可比性,我的主张只能算是虚张声势。 但是没有关西。 为了展现出圣女之女梅丽露·克莱因应有的威严和镇压一切不服的气魄,以上顾虑全都被我弃之不顾。 【你母亲衰弱的原因并不是饥饿,而是在和你共同生活的过程中,被你的神圣之力所伤】 【这,怎么会】 优诺极度混乱地叫喊出声。 【那种事情不可能!碰一碰就会被严重烫伤的小孩子,完全没有放在身边养育的理由啊!?】 【有没有那样的理由,你自己再清楚不过】 以普遍理性而论,这样做的理由找遍整个世界都不会存在。 因此在理性路线走不通的情况下,就只能从感情方面着手,让已经发生的事情合情。 【因为她真的很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承受灼烧之痛也依然坚持】 优诺无语凝噎。 在此期间,我继续自己毫无根据的推理。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里,你的母亲一定都是很开心的】 【开心……?】 【因为你就算听到【歌声】,也不会死】 【引诱之歌】原本是给予痛苦的孩子们以名为安息的救济的恶魔,虽然采用的手段为世间所不容,但如果从恶魔对孩子们怀抱的守护之情的角度来看,或许能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的母亲一直通过【歌声】让遭遇痛苦的孩子们享受到名为死亡的安息。直到某一天,她遇到了你】 听到【引诱之歌】歌声的孩子们灵魂会被抽走从而死亡,但拥有神圣之力的优诺对恶魔的力量有抗性,听到【歌声】并没有中招,而是会将其当成一首纯粹好听的歌曲、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我是这样想的——捡到了你这件事是一个契机,你的母亲由此产生了自我意识】 原本如一台机械一般,不断地为孩子们带来名为死亡的安息的恶魔。 ——那一天,发生了本应绝无可能的奇迹。 她见到了一名对自己的【歌声】表达出发自内心的欢喜,展现出灿烂笑容的孩子。 在恶魔的内心深处,一定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 【那样的话……梅丽露·克莱因大人,终究还是我将母亲变得虚弱,然后亲手杀死了她……】 【不是的】 看到优诺又开始钻牛角尖,我立即否定了他。 在他意料之外惊讶不已的目光注视下,我这样对他说。 【你的母亲亲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尽她最后的力量】 【引诱之歌】可以从面部的空洞对外放射音波攻击。 如果将那个攻击改为对自己的身体内侧释放,会发生什么呢。答案是会导致身体从内侧向外爆开,然后变成优诺目击到的惨案现场。 【自杀……?母亲为何要……】 接下来的话无法保证真实,只是我的推测。 但是——我发自内心祈祷,希望事情的真相确实如我要说的那般。 【为了毁灭证据】 第三者作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此杀害优诺母亲的嫌疑人从一开始就只有两名。 那就是住在案发现场的两个人,优诺和【母亲】自己。 我最初想到过【优诺母亲在饿到失去理性前,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的可能,但【母亲】的遗体被神圣之力灼烧过,不先解决这个矛盾、以上推测就无从谈起。 我的目的终究不是查明真相,而只是为了消除优诺的负罪感而已。为此,优诺母亲的死因不能和他有任何形式的关联。 如果尸体消失得无影无踪,那该有多好。 听完优诺讲述的那一大段,我一开始确实产生过这样的想法。 ——然后我脑海中灵光乍现。 优诺的【母亲】会不会也是这样想的呢? 以此为起点,新的故事线开始在我的脑中成型。 如果只主张母亲在失去理性前自杀,那就无法解释为何她自杀的动静要搞那么大。 但如果优诺的母亲产生了和我相同的想法,那就能发展为明确且充分的动机。 【毁灭证据……?她究竟要毁灭什么证据?】 【她的衰弱是因你的力量所致,足以证明这一事实的证据】 就这样,我以一个很方便向有利于我的方向解读的恶魔人设为前提,最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优诺【母亲】的目的和此时的我相同,都是为了消去他的负罪感。 【你的母亲日渐衰弱,察觉到了自己即将逝去】 我将自身代入到自设的【引诱之歌】,解答出了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随着你的成长,你可以无意识地使用自己的神圣之力,就算她不在了也能够照顾好自己。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可以靠自己的双腿走出森林,回到人类的社会之中——然而一旦发展到那一步,你无论愿不愿意都不得不面对无情的事实,那就是养育你的母亲并不是普通的人类】 在我的凝视下,优诺的额头开始浮现出汗珠。 我站在正面和他四目相对,继续说道。 【然后你将会察觉到自己也不是普通的人类,毕竟你的身体能力比一般人强太多了。教会马上就会发现你有猎魔人的潜质】 然后呢,说到这里我再度竖起自己的手指。 【养育你的母亲是【恶魔】,而你拥有【猎魔人】的力量,当你在得知以上两个事实的基础上再去回顾母亲【因不明原因衰弱而死】的时候,一般会想到什么?】 【……她是被我害死的】 【对,就是这样】 我用力地点头,将手指指向优诺。 【你母亲这一世最后的遗憾,就是你将来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烦恼】 ——总有一天,这孩子会发现我死亡的真正原因。 ——发现之后,他会变得特别痛苦特别悲伤。 ——我不希望他这样。 【由于外表一看就很怪异,她是恶魔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但是,你的母亲处理得十分巧妙。优诺君,你觉得你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能发现她衰弱的真实原因?】 【……因为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在使用神圣之力】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最根本的其实是你母亲最后的演技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让你以为她【饿了】】 我以恶魔有良心为前提,在危险的钢丝上构筑起了后续的故事。 优诺的【母亲】不希望心爱的儿子优诺发现自己正是导致母亲衰弱的元凶,为此需要让他将自己衰弱的原因误会为别的什么。 【那个……原来是演技吗?】 【是她为了自尽而需要尽可能多地恢复一些体力也说不定。总之重点在于她想要以收集食材的名义让你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否则会被卷入她的自爆当中】 如果她一边卧床不起一边让优诺走,优诺一定不会答应。但如果提出让他找点食物回来、母亲想吃,他就会开心地自己离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会停留在绝对不会被卷入自爆的安全地带。 【你的母亲错估了两个问题。首先是教会的分析能力比她想的要强很多,哪怕从尸体碎片里都能分析出她在生前受过神圣之力造成的伤。第二点,也是更加严重的误判在于——你收集食材的速度比她预计的更快】 【收集食材……?】 优诺无法理解我想要表达的含义,面露困惑。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这不是什么 【你刚刚说过,那一天你的干劲特别足,身体仿佛也轻了几分。这或许是你对母亲康复的美好期待反映在神圣之力上面,身体能力也随之提高了】 【或许是这样没错……】 【你的母亲不希望你被卷入她的自爆之中,因此她算准了时间,打算等你走到很远的地方之后再动手。但没想到的是,你在那时候已经回到家的附近了】 综上所述—— 【你失去意识并不是因为你解放了力量,而是被母亲自尽——发动恶魔之力自爆的余波扫到,而后单纯地昏过去了】 如此一来,优诺毫无征兆的记忆中断也解释得通了。 是因为他被足以和音速相媲美的冲击波扫中,当场昏迷。 【你听到的美丽的歌声,一定是她为你准备的最后的饯别,但从结果上反而将你从安全的地方叫了回来,也算是意料之外的失算吧】 【但是……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优诺依旧低着头,看上去仍旧对我的说法持怀疑态度。 【那么,我身上沾满鲜血又该如何解释呢?】 【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这只是单纯的偶然】 【……偶然?】 【对,你母亲血肉的残片恰巧落到了你的身上。但其实不是这样,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可以更加简单】 自爆范围内只有优诺身上有血,我不认为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换句话说,这绝非单纯的偶然所能解释。 【为了将母亲救活,你亲手将她遗体的每一块碎片全都收集起来了】 我一步步走下演讲台,鞋子触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接下来的我要讲述的事情虽然只是我的想象,但并非毫无依据。首先,你知道教会从接到报案到派遣圣骑士,中间要过去多长时间吗?】 优诺回答不上来。 我回想起白狼事件时杜泽尔说过的话,得意地告诉给他。 【根据乡下的某个道德败坏的神父所说,增援根本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呼叫来的。也就是说从你母亲去世到圣骑士到来,这之间最快也会有好几天的时间。并且——】 我回想起【雨之大蛇】事件时的情况。 【你在将山中瀑布潭里的【雨之大蛇】……的一部分击杀之后,没过多久就下山了吧?这也就意味着就算你解放力量时会失去意识,战斗结束之后恢复意识并不会花费太长时间】 将以上两条逻辑放在一起推理,会产生一个新的疑问。 优诺主张自己力量暴走将母亲杀死、遇到圣骑士之后才清醒过来,但是实际上—— 【你早在圣骑士抵达的很久之前,应该就已经恢复意识了才对】 我双臂环抱,充满自信地在优诺身前站定。 无论他是被自爆的余波震晕还是解放力量的同时失去意识,都应该能在当天就醒过来,而不是拖那么久。 【看到自己母亲碎的满地都是,做子女的不疯才不正常,你没有那段时间的记忆可以理解】 【但是……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您有证明我那段时间一直在试图救治母亲的证据吗?那种事情没有人说得清……】 【你说得对,这只是我的猜测】 我毫无遮掩地承认了。 这个是真的没办法。只要优诺的记忆没有恢复,他在那段时间里做了什么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即便如此—— 【是亲手杀死了母亲,还是为了救活母亲而收集遗体碎片?优诺君,你希望的情况是哪一种?】 【我……】 有那么一瞬间,优诺沉浸在想要选择后者的强烈冲动之中。 但他终究还是拼命克制住了,用力地摇了摇头。 【就算母亲是自己选择了死亡,那也是被我的力量所逼。因此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杀死母亲的人都依旧是我】 我不悦地皱起了眉。 真是有够麻烦的小鬼,我一指点在了他的眉心。 【!】 【就因为你总在一些毫无意义的地方上钻牛角尖,你母亲才会因为担心你而用那种方式死掉的啊。你就不能少给她添点堵吗】 【但、但是……】 【对,你母亲死亡的原因或许的确在你,但这不是你的错。她早在决定和你这个要命的玩意共同生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承担相应责任的准备】 而后,我抛出了一个十分戳心窝子的质问。 【还是你想说,你母亲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后悔了?】 这句话终结了聊天。 优诺低着头浑身颤抖的同时,握紧了拳。 【……真的吗?并不是我杀的,而是母亲她自己……为了我……】 【我的直觉告诉我,是这样的】 我骄傲地挺起胸膛,成竹在胸。 哪有什么直觉,全都是编出来的故事。 但唯独一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我可以发自内心地做出保证。 【优诺君,用你的常识想一想】 【……?】 【像你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杀死自己最喜欢的母亲呢】 我笑着点出了最理所应当的那个点。 无论优诺再怎么暴走再怎么失智,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他就是这样一个纯度极高的母控小鬼,否则哪里会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经历了漫长的沉默,优诺缓缓站起身来。 【您的这番话语……我可以尝试着去相信吗】 【当然没问题】 我意气风发、毫不迟疑地做出保证。 【我可是荣耀的圣女之女,梅丽露·克莱因啊。如果连我都不信,这世上你还打算信谁?】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 一丝微弱但无比坚定的光芒,寄宿在了优诺的双瞳之中。 * 【————————————————————————————————————————!!!!!】 听到难以言喻的怪声的瞬间,白狼从小屋中飞奔出去。 白狼抬头望去,在矿山正上方的云层之中发现了【引诱之歌】的身影。 它一边挥舞着自己骨瘦如柴的细长手臂在自己身体各处不断地挠,一边从面部的空洞中发出刺耳的怪异声音,推测大概是惨叫。 【成功了啊……丫头】 【嗯,不愧是梅丽露酱呢】 圣女在白狼之后走出小屋,恬静地向空中望去。 【引诱之歌】毫无意义地痛苦挣扎了一阵之后,身体开始不住地痉挛。 【大家都平安无事呢】 在圣女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恶魔的身体突然大幅后仰,从面部的空洞里吐出无数光球。 重获自由的光球、也就是灵魂们看上去很开心地在空中飞舞了一阵,然后其中的大多数飞向小屋。 白狼见证着这一幕,五秒钟后。 【妈妈————————!!!!!!】 梅丽露·克莱因从小屋中激动地冲了出来。 精彩,白狼如此感慨。 她在恢复意识之后迅速理解了情况,而后果断地加入到战斗之中。如此迅速且精准的判断力果然绝非常人可比,真是厉害。 【看招——!!】 然而梅丽露·克莱因做出了白狼预料之外的行动。 她助跑了一段距离,而后朝自己的圣女母亲飞踢过去。 圣女毫不反抗地用自己的胸口接下飞踢,旋转着倒在地上。 ——她们在干啥? 这一幕白狼无法理解。 她们并不是真的起了争执,这一点白狼还是很清楚的。梅丽露·克莱因和圣女两个人若是使出全力互相争斗,恐怕这一带都会被她们夷平。 但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她们用这种儿戏般的方式假装不和的目的是什么? 白狼还在烧脑的时候,圣女蓦地直起了身。 【梅丽露酱欢迎回来~看到你精神这么好,妈妈很开心哦~】 【嗯!真是多亏了你!我现在特别想要大闹一番!】 一边是微笑着拂去身上尘土的圣女,另一边是仿佛要杀人般怒吼着的梅丽露·克莱因。 【……原来如此】 白狼终于脑补出了事情的全貌。 梅丽露·克莱因做出这样行为的目的是向她的母亲传达【我很好,不必担心】的信息,毕竟她刚刚做出了主动进入恶魔肚子里这样的惊世之举。 (哼,那圣女有没有担心过她还不好说呢……) 想到这里,白狼冷哼一声。 【我自然也是没有在担心的】 白狼如此低吟,仿佛在说给自己听。 梅丽露·克莱因乃是超越了圣女的圣女,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低级的失误。 【干得漂亮,丫头。这一剂毒下得很成功】 白狼来到了正和母亲打闹的梅丽露·克莱因身旁。 天上的【引诱之歌】吐出灵魂之后还在抖,显然身负重伤。 然而当白狼回头看的时候,发现梅丽露·克莱因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游移。 【那,那个啥?我是出于培养后进人才的考虑才把事情交给优诺君去做的……啊!!】 就在这时。 梅丽露·克莱因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惊叫出声。 【对了!优诺君醒过来之后会暴走的啊!妈妈!现在立刻马上把他弄晕——】 【梅丽露酱,稍微冷静点】 圣女打断了梅丽露·克莱因的高喊,同时指向小屋门口。 【不做那种事情也没关系哦】 站在门口的那人正是刚刚提到的少年猎魔人——优诺·阿基乌斯。 白狼身为恶魔立即察觉到他体内光辉绚烂且还在不断攀升的神圣之力,不由得寒毛卓竖。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优诺说罢抬起头,望向空中的【引诱之歌。】 恶魔或许在内部损伤的影响下变弱了,但它咬牙切齿的声音中蕴含着充沛的愤怒,以及毫不掩饰的敌意和杀意。 【优诺君,需要帮助吗?】 【——不必劳烦圣女大人出手】 优诺闭上眼,单手抚胸。 【请允许我一个人将它解决】 * 曾经的我,很厌恶自己。 不,应该说哪怕现在、我依旧厌恶自己。 这份厌恶大概会伴随我走完一生吧。 就算事情的真相真如梅丽露·克莱因大人所说,我的想法也不会轻易发生改变。 【【引诱之歌】啊,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优诺面向天空这样说道。 母亲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不知它是否也是如此。 恶魔并没有用语言做出回应,而是释放了攻击。 随着【引诱之歌】发出惨叫般的咆哮,无形的攻击逐渐逼近过来。 大地破碎,植被吹飞,毁灭的冲击离孩子们沉睡的小屋越来越近—— 【孩子们由我保护,你不用担心哦】 圣女使出了奇迹之力,神圣的银色光芒笼罩在小屋外周,形成坚固的防护。 【感谢您的协助】 优诺开始将力量注入双腿。 他发动了自己的神圣之力,红色的光芒在他的双脚聚集。 这份力量和圣女的力量相比要粗暴许多,恐怕既不能用于防护也不能用于治疗,只能单纯地破坏。 红光炽盛。 优诺望着【引诱之歌】,继续自己的陈述。 【……被你伤害的孩子们中,或许的确有一些得到了救赎】 例如被逼着下矿,干不动了就被抛弃的那些孩子。 如果没有这个【引诱之歌】,那些孩子恐怕会被埋葬在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之中。 【但是,如今的你已经变成了一头邪恶的吃人恶魔】 但优诺在恶魔的腹中,见到了无辜的孩子也在被它消化。 更有甚者、拿刚才来说,如果没有圣女大人张开结界,它这一击不知要杀死多少孩子。 【因此,我要以一名猎魔人的身份,在这里将你讨伐】 战斗宣言结束后,优诺用双脚猛蹬地面。 随着剧烈的响声和震动,地面被优诺踏出一个大坑,他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径直向【引诱之歌】扑去。 【————!!!!】 同一时间,恶魔发动反击。 恶魔再度使出音波攻击,试图将优诺击落。 优诺将双脚的红光转移到了双手。 然后——他将音波攻击一把抓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优诺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音波攻击从中撕碎。 正因为他的力量极尽纯粹,才能将本应是无法破坏的存在破坏。 优诺并不是学到了力量的使用方法,而是通过本能理解了一切。 (——因为我至今为止,一直都在用这份力量战斗) 优诺以猎魔人的身份,讨伐了许多恶魔。 就算没有记忆,丰富的经验也早已烙印在了身体之中。 优诺双腿踏空不断加速,离【引诱之歌】越来越近。 【恶魔啊,悲伤的恶意代行者啊】 我曾经很害怕和恶魔战斗。 并不是怕自己受伤,而是害怕恶魔的死亡。 万一对面是一头像母亲那样的【不邪恶的恶魔】呢? 这份恐惧太过强烈,所以我才会舍弃理性,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让自己什么都看不到。无论是自己战斗的姿态,还是恶魔临终前的模样。 哪怕到了现在,我也依然留存着一丝恐惧。 面前的这个【引诱之歌】心中真的只有恶意吗?它对孩子们发动无差别攻击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多吃一些吗?它是看到了这建立在无数困苦孩子们尸骨之上的虚假繁荣才愤而出手,有没有这样的可能? 越是深入思考,我就越想丢掉自己的意识,就像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我会给予你宁静的安眠,就像你为孩子们所做的那样】 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不再逃避了。 【引诱之歌】眼看不敌,突然原地消失。 它并没有真的消失,而是对自己发动了透明化能力,企图逃跑。 【这份罪孽——】 优诺双手红光大盛,在摇曳中化为弓箭模样。 看不到恶魔的身影,但它一定就在附近。 伴随着下定决心的低语,优诺拉满弓弦。 【——铭记于心】 (插图) 流光飞驰。 撕裂天空的光矢在描绘出变幻自在的轨迹,只一瞬便贯穿了恶魔的胸膛。 恶魔受到神圣之力猛烈灼烧,在空中化为飞灰。 哪怕力量用尽向地面摔落的途中,优诺的目光也依旧没有从恶魔身上移开半分。 怀着对恶魔的思慕做着猎魔人的工作,一定会很辛苦。 尽管如此,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目标。 在以后的日子里。 当我遇到就像我和母亲那样、可能会迎来不幸的结局的人类和恶魔的时候,我想要为他们带去救赎。 不仅限于人类、连恶魔也一并拯救,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猎魔人。 ——就像拯救了我的,梅丽露·克莱因大人那样。 母亲她如果还在,会怎么想呢。 她会担心我吗,还是会为我加油呢。 见证了可悲的恶魔的结局之后,优诺如沉睡般闭上了眼。 * 【真是够了……怎么还不能回去啊】 路兹加塔镇驿站的某个房间里,我赌气般地抓着点心就着茶水往肚里灌。 讨伐恶魔的任务由优诺完成了,但接下来教会要派人过来实地调查,并将城镇高层买卖人口、强迫劳动等罪行公之于众。 直到母亲将这些后续交接的事情处理完为止,我们大抵是回不去的。 【丫头,你想回去的话,完全可以自己一个人走啊?】 白狼在我脚边嚼着肉干,又一次提出了匪夷所思的提议。 【以你的速度,从这里回圣都只要一瞬间就够了。麻烦事全都丢给那个死神、你一个人回去,不会有任何人说出半个不字】 【那、那啥!就我个人而言很想这样啦……但是你看!优诺君还没好利索呢!】 我指向车厢里的床铺。 优诺正在那里享受婴儿般的睡眠。 他击杀恶魔之后,居然在落地之前先一步晕死过去了。要不是母亲及时出手救下了他,他得把自己种进地里。 母亲给出的评价是,他对战斗节奏的分配完全未够班。 说的太好了,贵重的猎魔人少了一个意味着他的工作可能会压到我的身上。希望他以此为戒,往后战斗的时候不要再这么莽了。 【……嗯】 就在这时,优诺突然动了一下。 老实说,我并没有多担心他。但考虑到刚找的借口至少得做做样子,我还是敏捷地连人带身下的椅子一起移动到的床边。 【优诺君,你醒了吗?】 【……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这次辛苦你了,你做得很好,值得鼓励。但是,希望你以后战斗的时候能够多爱惜自己一些】 【非常抱歉,我还是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战斗……让您看到我不成熟的一面了】 【没关系,你明白就好】 我露出优雅的微笑,点了点头。 随后,我将摆放着点心和茶水的小茶几拉了过来。 【先来上一杯热乎乎的红茶,让身体放松下来。这是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 【……那个,梅丽露·克莱因大人】 【乖,喝完之后就听你说】 我麻利地斟满一杯红茶,塞到他的手里。 我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对他好。 如今的优诺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工具人了。 提前和他搞好关系的话,将来一旦我陷入危险、得到他帮助的可能性就会变高。就算不考虑将来,对他好一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我看着他喝完一整杯茶,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接着,我催促他尽快开始自己的发言。 【所以你想说什么?不会又在钻牛角尖了吧?】 【不,其实——我刚刚梦到了母亲】 什么啊就这,听后我这样想。 他最沉痛的心理阴影被我刨了个底儿掉,梦到一两位当事人没啥稀罕。 上面那句真心话当然是不会说出口的。我摆出溢满了慈爱的笑容,打算陪这小孩耍耍。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优诺君,你的母亲一定为你的成长感到欢喜和欣慰吧】 【嗯……】 优诺露出了有些害羞的笑容。 【……就算外貌有些模糊,母亲也还是我的母亲。她虽然很担心我,但同时也有为我应援】 优诺一边说,一边做出了各种夸张的动作。 这一定是优诺和母亲交流时所使用的肢体语言。孩子在回忆与母亲相处的时光时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看了真是令人笑逐颜开。 然而不知为何,优诺的表情突然略微暗淡下来。 【啊,但是,那个……母亲在梦中留下了一些不太好理解的信息,也不知是为什么……】 【呵呵,是怎样的信息呢?】 我优雅地啜饮红茶,打算看看他还能说出什么无聊的梦话。 【……她说梅丽露·克莱因大人这个人【腹黑】,【心眼坏】】 【咕噗!!!】 我猝不及防喷了一地。 优诺对我的态度近乎盲信,他自己是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认知的。 该不会—— 我突然汗流浃背。 在看我吗,优诺的那个恶魔母亲。她即使失去生命也在守护自己的孩子,这是在警告我吗。 我不由得遍体生寒。看来如果我以后再敢打利用优诺的主意,保不齐会遭遇什么奇奇怪怪的灾难。 【母亲怎么会对梅丽露·克莱因大人做出那种样子的评价呢,这果然只是个梦吧……?】 【优诺君】 我极其严肃地将双手按在优诺的肩上,连嘴角流下的红茶都顾不上擦。 【你母亲在用一种非常复杂且隐晦的方式和我交流,我已经理解她想要表达的含义了。因此你不必怀疑,尽管沉浸在温暖的回忆之中就可以了】 听到我这样说,优诺立即开朗了起来。 而另一方面,我一边在心里不断念叨【求你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一边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 也正因如此,优诺接下来所说的话我完全没有听到。 【果然是这样啊,毕竟母亲最后也说了【谢谢】啊】 * 【可恶!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我们是吧!?】 城镇高层们被按倒在地,一个个发出绝望的嘶吼。 这些人原本打算在路兹加塔镇中央的迎宾馆召开盛大的欢迎仪式,大大小小的头面人物齐聚一堂打算和圣女拉近关系——然后被早有埋伏的圣骑士们一拥而上,包了饺子。 他们大概以为推出几个临时工和狗腿子替死,火就烧不到自己身上了吧。这点小伎俩都敢拿来糊弄教会,未免太乐观了一些。 面对他们混杂着谩骂的垂死挣扎,圣女没有任何感触,毕竟这场面她早就习以为常。 【圣女大人,人犯抓捕完毕】 【辛苦了。后面就交给你们了哦?】 【遵命】 圣骑士队长站定敬礼,命令部下们将一干高层押下去。 他们犯下的罪行除【强迫劳动】和【买卖人口】外,还有最邪恶最不可饶恕的【召唤恶魔】,定会被处以极刑。 他们对自己的结局想必心里清楚。 穷途末路的高层们目光狠戾,仿佛要将圣女钉死当场。 【祝各位度过美好的一天】 圣女不为所动,回以美丽的微笑。 圣女走出迎宾馆外,夜晚的空气有一丝微凉。 即使恶魔已被讨伐,城镇的气氛也依旧沉闷。明明矿山城镇的夜晚最不缺人声鼎沸的酒馆,但圣女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漆黑。 圣女行走在漆黑的夜路,突然一个白色的影子从小巷中钻了出来。 【——好大阵仗的【后续交接】啊】 是白狼。 没想到自己能有被恶魔迎候的一天,圣女面露苦笑。 【哎呀狼先生,你是来接我的吗?】 【哼,是来看你是不是又在搞什么缺德事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又没有做什么坏事~】 圣女轻轻将话题揭过,和白狼并肩向驿站的方向走去。 【坏事啊。可我刚刚不小心听到了圣骑士们的对话——他们说这座矿山将会被教会征收】 白狼的耳朵一抖一抖的。 不愧是兽类的恶魔,单论五感凌驾于自己之上。 【征收这个词多少有些难听了。是出资采矿的商人主动找到我们,说是为了弥补自己监管不力造成的后果,希望将矿山的所有权转让给教会作为补偿】 【不足为奇,毕竟他罪大罪小全由教会说了算。一座矿山就能使自己免于后顾之忧,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的确如此。 实际上一座矿山还不算完,那商人从今往后面对教会将彻底抬不起头,并会自觉自愿且诚惶诚恐地以捐款的名义奉上大笔财富。 【狼先生,恶魔插手教会事务可不是什么值得推荐的行为哦?】 【那你要杀了我吗?】 圣女和白狼停下脚步,视线变得尖锐起来。 对峙一阵过后,圣女首先笑出了声。 【不会,因为你是梅丽露酱的朋友】 【……这些事情梅丽露·克莱因她知道吗?】 【你觉得呢?】 白狼很是不悦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她会认可的事】 【是啊,所以要交给大人】 圣女再度迈步向前,白狼则稍显警惕地跟在她身后一步开外。 【教会独占了和恶魔有关的一切情报。出现了【引诱之歌】的地方一定有孩子死亡——只要看到对应种类的恶魔,就能在一定程度上看穿那片土地隐藏的黑暗。教会之所以能够凌驾于任何国家和商会之上,靠的不仅是猎魔人的力量,还有情报上的绝对优势】 【……那还针不戳。但既然你们早就知道在什么条件下会诞生凶恶的恶魔,将这些情报公开不就可以预防了吗】 【教会在许多年前确实这样做过】 圣女将话题引到了数百年前的历史。 当时尚在发展初期的教会公开了他们所掌握的恶魔发生条件,却没有被任何组织或个人采信,反而招致了数不胜数的残酷镇压。 【狼先生,你仔细想一想。【引诱之歌】这类的恶魔出现,归根结底是为了【代替】人们做一些他们想做却因种种原因不敢做的事情……如果我们试图阻止,他们自己怕不是要不惜代价地阻止我们吧?举例来说,如果没有【引诱之歌】,饥荒之地的父母就不得不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唔……】 自人类恶意中诞生的恶魔并不能视为单纯的邪恶怪物。 它们更准确的称呼应该是为了实现某些邪恶的愿望而产生的必要之恶。如果它们的发生被预防住,那么那份恶意将会由人类自己展现出来。 【并且呢】 并且更主要的是,不是每个人都有直面淋漓鲜血的勇气。 【【那头怪物是你们搞出来的】这种刺耳的说教,主观上不会有人愿意相信的】 从那之后,教会转变了行事方针。 教会将恶魔定义为绝对的邪恶,并宣称只有教会才有能力将它们祓除。 明明用刻板的标签隐瞒了真相,却很讽刺地收获了广泛的支持。 【但是,我并不认为教会现在的做法有什么问题。无论是构筑快速反馈恶魔出没的情报网,还是维持打倒恶魔所需的必要战力,这些都需要消耗资源。就算被说手段肮脏,也还是保证资金充足更重要吧?】 【跟我谈钱你觉得合适吗】 【哎呀,真不好意思】 圣女追上闷着头超过自己的白狼轻轻地道了个歉,随后一人一魔继续并肩而行。 【……但是呢,从一名母亲的角度来说,我不希望梅丽露酱变成那样子的大人,算是一点小任性吧?】 【你是否清醒?】 白狼仿佛有些傻眼,叹了一口气。 【那丫头不会变成你这模样,绝对不会】 * ……——接下来的故事发生在十年前。 那时我做任务做得昏天黑地,每年留在家中的天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要说休息的空隙也并非完全没有,但我很明确地想要避免回到自己家——避免见到留在家中的我的女儿。 并不是我不爱她,而是和我这样沾满恶魔尸臭味的人待在一起,她会被传染到。 我也曾想过,要不要断绝和她的关系。 她是我的女儿,这意味着她一定会被恶魔盯上性命。因此为了让名为【梅丽露·克莱因】的人类免遭意外身亡的命运,或许可以考虑将她交给别人去养。 但这种程度的掩护是瞒不过狡猾的恶魔的。每次进行类似思考的时候我都会陷入内耗的螺旋,最后得出只能将她囚禁在结界里一辈子的唯一结论。 可怜的孩子。 不仅被我这样的怪物带来人间,还被数之不尽的恶魔盯上性命。 我并非不老不死的存在。一旦某一天我不在了,她不知会迎来多么悲惨的命运。 虽然我现在以大肆宣传【梅丽露·克莱因拥有比圣女更加强大的力量】的方式暂时将恶魔们牵制住,但这无法维持很久。 所以,我逃进了任务之中。 女儿什么的只要不去看就好。她被恶魔杀死就杀死了,反正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明明早就知道恶魔这种东西是杀不完的,但我不断用我能做到的谎言麻痹自己,每天不是在杀魔就是在杀魔的路上。 就这样,时间来到了女儿的四岁生日。 或许是教会的谁率先打点过吧,那一天我在本部遇到的所有人全都执意不给我分配任何工作,甚至有一位偶然遇到的修女还说我的表情太惨烈了、让我回家休息一天。看到镜子中我那仿佛死了很多天都臭了的鱼一般的模样,我不知为何呆在那里笑了三五分钟,然后被修女一巴掌抡醒、强行送回了家。 或许从那一刻起,我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哪怕这是我时隔数月首次归家,我也依然在想着要如何躲避和女儿的相会,就这样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厨房。女儿还小,不可能会去烧菜,因此在那里绝对遇不到她。 ——我原本是这样想的。 【圣、圣女大人!您回来了吗!?】 我并没有见到女儿,却立刻被担任炊事的佣人注意到了。 毕竟我毫不掩饰地坐倒在厨房的地上,被发现很正常。 我翻着死鱼眼对他说道。 【不要告诉女儿】 只有这一句话。 佣人的眼神中有一瞬间产生了【为什么?】的疑惑,但没过多久整个人就变得明快起来。 【我明白了,这是您打算送给梅丽露大人的生日惊喜对吧……?】 【哈?】 【如果是这样的话,现在的规格就不够了!要采购更多更加高级的食材才行!】 佣人自说自话地向市场的方向冲去。 感觉被脑补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但是——生日吗。 说来有些惭愧,我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今天的不同。 我光是见到她就会感到痛苦,参加她的生日会更是天方夜谭。因此虽然很抱歉,但我要以接到紧急任务为由,留下口信然后离开了——我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我的良心微微有些作痛。 这不管怎么说,她都太可怜了。 回想起来,她一到三岁生日的时候我全都在外面做任务,一次都没有为她庆祝过。 (至少留下个礼物再走吧) 虽然我还是打算要跑,但我决定今年至少给她留一份礼物。但说是这样说,我身上并没有携带能用来当作礼物的物品。 (……自己做吧) 幸运的是,这里是厨房。 虽然佣人说要多买一些,但我朝库房里看了一眼,发现食材的数量和种类都已经很充足了。 我小时候在修道院生活的时候会和其它孩子轮班做饭,是有料理经验的。在我的记忆中,我做的饭收获了周围人们相当程度的好评。 说到生日那就要有蛋糕,我三两下决定了菜品,将面粉、砂糖、牛奶、黄油、鸡蛋等各色食材堆放在料理台上。 虽然不记得食谱这件事令我有些不安,但做起来后发现我的身体还记得。由于没找到模具,我就将搅拌好的面糊倒进一个圆形的结界里,然后整个推进烤箱。 在等待蛋糕坯成型的时候,我将牛奶和黄油搅拌成了奶油。这一步是单纯的力气活,我对自己的成果很有自信。 随后我发动治疗烧伤的奇迹、将烤好的蛋糕坯强制冷却,然后快速地将搅拌好的奶油涂了上去。到这一步为止花费的时间不足一小时,足够我在佣人回来之前离开。 当我将一些干果装饰在蛋糕顶部的时候—— ——很臭。 我产生了这样的感想。 蛋糕正在散发出尸体腐烂般的恶臭。 就在此刻,对自己的厌恶感不可控地涌上心头。 你是认真打算用这双昨天还在将恶魔捏爆的手,给自己的孩子做点心吗。 刚刚还是完成度很不错的蛋糕,只一瞬便在我的眼中化为了散发恶臭的污物。 我痛切地体会到自己的愚蠢,用大量的砂糖试图将脏东西埋掉。 即使做到这一步,臭味也没有消失。 于是我抄起手边所有调料疯狂往蛋糕里怼,刺鼻的异味将尸臭压下去了一些。 当我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蛋糕已经被我用香草、果醋、甚至鱼子酱等味道各异的食材摧残得不成原形。 不,或许从我开始做蛋糕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吧。 我茫然地站在蛋糕的残骸跟前。 还是快逃吧。虽然留下这样一个烂摊子有些抱歉,但再耽误下去、赶上女儿的生日会就糟了。 就在这时。 【啊!妈妈!】 稚嫩的声音让我险些心肺骤停。 我向厨房门口回头一看,发现女儿站在那里。 【……为什么】 她不该来这里啊。 究竟发生了什么? 【做饭的叔叔告诉我说!绝对不能靠近厨房!所以我觉得一定有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在!】 我记住你了,下次工资评定等着看好戏吧。 【是因为我过生日所以妈妈回来了吧!?一定是的吧!?】 女儿天真无邪地笑着,抱住了我的小腿。 我闭上眼,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孩子果然不应该和我待在一起,但交给别人同样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我究竟要怎样。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她会被邪恶的恶魔撕成碎片,甚至被活吃了都有可能—— 在无尽的苦恼中,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地狱般的想法。 ——那样的话,干脆。 ——就在这里。 ——由我亲手。 与其被恶魔折磨致死,还不如由我来—— 【啊,蛋糕!是妈妈做的吗?好厉害!我要吃!】 在我几乎黑化的瞬间,女儿将那个疑似蛋糕的东西吞了下去。 她吃了。 【啊】我的喉咙中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呕】她的喉咙中发出了诡异的声音。 女儿翻着白眼一头栽倒在地,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她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似乎被呕吐物堵住了喉咙。 【梅丽露酱!振作点!】 我条件反射地以拍背的方式为她催吐,然后施展治愈奇迹恢复她身体受到的损伤。 【啊!】 女儿平安无事地醒了过来。 只要圣女出手、这种程度的问题连后续治疗都不需要,但我还是很焦急。 【梅丽露酱,你还好吗……?】 【妈妈】 女儿的表情突然变得特别严肃。 【再也别做饭了,好吗?】 【……嗯】 我失魂落魄般地长叹一声。 啊,太好了,我无法下手杀死她。 虽然过程很生草,但看到她平安无事之后,我却如此安心。 那一天,我最终还是参加了女儿的生日会。 有让女儿吃下那种东西的前科在,哪里还拉得下脸跑路啊。 虽然我由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缘故、整场聚会一言不发,女儿看上去依旧特别开心。 在生日会最后,女儿打了个响指(但没有发出声音),对佣人说道。 【把那个端上来】 佣人将一个餐盘端上餐桌,揭开餐盖—— 【妈妈,真正的蛋糕是长这个样子的。是我亲手做的,亲手哦】 那是一个很正常的蛋糕。 看到蛋糕的瞬间我立即察觉到女儿在说谎,因为这蛋糕做得太好了。我将视线投向佣人,他摘下帽子面露苦笑。 (嗯,大概只有搭把手的程度吧……) 蛋糕的品质大部分都很好,唯独奶油涂得特别乱七八糟,大概只有这部分是女儿做的。就这样她还能厚着脸皮没有丝毫愧疚地宣称是她亲手做的,这孩子将来前途无量。 【来吧妈妈!请品尝!】 女儿一副很开心的模样,用叉子叉起一块蛋糕朝我的嘴边送去。 我无法拒绝,顺势一口咬下。 【怎么样!?很好吃是不是!】 【……嗯,非常好吃】 我这样回答后,女儿骄傲地挺起胸膛。 【哼哼,不愧是我,这么快就超越了妈妈……】 女儿信心十足。 这孩子发自内心地相信自己真的是宣传中的那位超越了圣女的天才,看上去果然还是有些可怜。 然而女儿在对我内心的想法一无所知的前提下,说出了这样的话。 【妈妈不擅长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我是超越了妈妈的天才,妈妈做不到的事情交给我轻而易举】 * 【梅丽露酱,你还记得吗】 回到路兹加塔镇的驿站后,女儿已经在被她以专用名义抢下的特等房中睡着了。 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流淌在屋内,圣女端坐在睡床一侧,轻声呢喃道。 【多亏有你在,我才没有——】 接下来的话圣女并没有说出口。 她默默地注视着女儿的睡颜,看上去很幸福,也带有一丝辛酸。 第一卷 付章 够不到的手 【你见到过从暗处伸出的苍白色的人手吗?】 【就是那种从几排架子之间的缝隙这种人类绝对藏不进去的地方,突然蛄蛹地伸出来一只白的吓人的手、对、就像死人一样】 【如果你看到了,不要犹豫马上跑】 【因为,一旦被那只手的手指指到——】 * 莎拉这段时间过得特别闹心。 她所在的寄宿制女子学院由于远离城镇且缺乏娱乐,哪怕一些荒诞不经的传言都能泛滥很久。 像是美术教室里的画的表情会变,宿舍里空无一人的房间中传来啜泣声,深夜零点的镜子中会映照出未来的自己等,诸如此类。 痴人说梦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莎拉很清楚,世界上是存在恶魔这种极端不详的存在的;但这间女子学院是由教会直接运营的神学院,哪怕说是坐落在神明膝下也不为过,怎么可能会有恶魔。 这种事情只要稍微动一动脑,就能想明白的—— (真是无聊) 教室最前排的莎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神学授课,一边悄悄地叹了口气。 她悄悄地将视线投向自己周围和身后,看到教室里五分之四以上的座位全都空着。缺勤的学生从上个月开始越来越多,如今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异常事态。 契机是一则平平无奇的怪谈般的传言。 人手从本应空无一人的暗处伸出,被手指指到的人会变得不幸。 【苍白之手】的传言从怪谈的角度而言缺乏新意,但不知为何传播速度快得惊人,且接连有学生主张自己【看到】或被手指【指到】。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还不会掀起什么风浪。 但当提出主张的学生们接连因各种巧合而生病或受伤之后,恐慌开始蔓延。 有的人走在路上突然喊说自己被指到了然后开始哭,有的人仿佛神经衰弱般监视着视线范围内的每一处缝隙,甚至还有人将自己宿舍房间的大小缝隙全都塞满了毛巾布匹、待在里面不出来。 学院对这样的风潮感到担忧——又或者是无语,就允许有意的学生们在风波平息之前暂时离校。 然后出勤率就变成这样了。 明明过腻了平淡的生活、为追求刺激而搞出了奇怪的传言,到头来却把自己吓成这样,只能说是一场滑稽的自作自受吧。 【教会信仰圈内居民的平均寿命要比非信仰地区高出许多。有些人视这一现象为申明加护,但背后其实有着许多社会层面上的原因——】 学生缺到这种地步,授课进度自然不能按往常的来。这段时间的课程全部调整为对各科基础知识的复习,一定有很多学生感到无趣。 然而莎拉并没有松懈。 若问为何,她长年的努力终于得到认可,于今年正式晋升为她们宿舍的舍长。 授课结束后,莎拉急忙向宿舍跑去。 由于临时回乡的学生人数太多,原本的做饭打扫轮番制几乎停摆。这种时候她要率先顶上,这是身居高位之人应尽的义务。 莎拉根据缺勤情况思考着自己的工作安排。就在这时—— (嗯……?) 宿舍正门前站着一位陌生的少女。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般凝视着宿舍楼。 她身上穿着的朴素灰衣毫无疑问是这里的校服,但她的面容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莎拉,但如今大多数学生请假回乡,留下来的人她都记得很清楚。 是某位请假的学生提前回来了吗? 但就算是这样,她杵在宿舍楼跟前又是怎么回事呢,别是什么不法分子吧。 【那位同学?】 听到莎拉的询问,少女笑容可掬地转过了身。 【您好,初次见面】 看到她彬彬有礼的样子,莎拉也低下了头。 【我是预定将于本日起转入贵校的梅丽露,请多关照】 【转学生?】 【对,希望我们能够和睦相处】 莎拉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转学的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由于集体生活被认定为神学院学习的一环,中途换校的行为并不值得推荐。 【——请问您知道担任舍监的婆婆在那里吗?我为办理入住手续而敲响了管理员室的屋门,但没有人回应】 哪怕被当成了稀罕物,自称梅丽露的少女也依旧没有任何拘谨。 【诶?啊,这个时间她大概还在地里吧】 由于整间宿舍人手不足,舍监也和莎拉一样很忙。她今天的工作安排是监督低年级学生收获作物,同时也帮他们一些忙。 【没关系,手续我来给你办】 【诶,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是这里的舍长,可以代理一部分舍监的工作】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麻烦您了】 老眼昏花的舍监早就将绝大部分文书工作下放给了莎拉,同时担负起了种地、扫除等一部分原本属于莎拉的工作,。 【跟我来吧】 莎拉将梅丽露迎进宿舍,自己取出备用钥匙打开了管理员室的屋门。她接过文件扫了一眼,看到上面的大致内容为校方安排转学生梅丽露入住这间宿舍。 这并不是讨论而是通知,没有拒绝的选项。于是莎拉利落地在签下同意,然后将这一页文件丢进回信箱中。 然后,当她看到随信件一同送来的梅丽露的履历表的时候。 【诶!?】 她不假思索地惊叫出声。 【有什么问题吗?】 【你、你居然是圣都一号校的学生!?】 教会运营的神学院根据成立的时间长短,拥有不同的序号。也就是说,越是序号靠前的学校,传承和地位就越浓厚。 在此之中,位于圣都的【一号校】更是非比寻常。 有资格进入那里的要么是名门后裔,要么是极少数通过了严峻的入学考试的人中神童。那里与其说是一间学校,不如说是精英阶级的人才培养基地更加妥当。 【为什么!?从一号转到这里从来没有人这么干过啊!?】 莎拉所在的这间学校是四十一号,她的反应不稀奇。 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原因才会发生这种事啊。 【是这样吗?但在我看来这边更加贴近自然,感觉氛围也要更好一些】 然而梅丽露本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被问得有些茫然。 贴近自然?氛围更好?这可能吗? ——等一下。 莎拉再度看向履历表,发现梅丽露这个名字后面没有姓,也就是说她是一位没有姓氏的平民。 (她在原先的地方吃了很多苦,是否有这样的可能……?) 莎拉轻而易举地脑补出了一系列诸如无法适应传统名校的环境、惨遭恶役大小姐欺凌之类的小段子。 【……是啊,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好。是我孟浪了,对不起】 莎拉自己也很喜欢这里,这里是她的母校,住的最习惯。 【然后是关于你的年龄,你今年十四岁对吧?】 虽然履历表上有写,莎拉还是亲口确认了一下。 【对,是这样】 【好,那我简单说明一下。首先,我们学校是十一岁到十六岁的六年学制,原则上不会留级,因此从明天起你就是我们学校的四年级学生了。根据宿舍的规定,四年级及以上的学生可以选择单人间。不过我还是多问一句,如果选择舍友的话,你希望和什么样的人一起住?】 梅丽露神色认真地苦恼了一阵。 【就我个人而言住单人间没有问题,但每一名新生来到这里的时候都一定要合住一段时间吗?】 【那倒没有。这段时间同学们很多都希望合住,单人房空了很多。如果你选择那边,倒是省了我不少事情】 【这样吗?大家的关系很好呢】 莎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其实从前段时间开始,这所学校里有在流传一个怪谈一样的传言。原本住单人间的同学们很害怕都要合住,所以单人间才会空出来。原先还是单人间更受推崇】 莎拉无奈地摇了摇头。 【唔,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如此轻松就得到了备受推崇的单间】 梅丽露看上去因为意外之喜而很开心,没有表现出幻灭的模样,莎拉稍微放下了心。 【保险起见我再确认一下,你确定单人间没有问题吗?后面再改可是很麻烦的】 【没问题。因为这里是神学院,我们就在神明膝下,没有任何值得恐惧的东西】 梅丽露双手抱拳,做出了恭敬的祈祷姿势。 【嗯,,非常好,就是这样】 不愧是一号校的精英,如此理想且模范的回答令莎拉不住点头。没错,现在的学生们都太不正经了,希望能好好学习一下她。 【那我就带你在宿舍里稍微转一转吧】 莎拉走出管理员室来到走廊,恰好遇到了一群和自己上了同一堂课的六年级学生们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你们几个还在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准备晚餐!舍监女士和低年级生马上就会来送食材,你们先去把水烧好!】 莎拉干脆利落的指令只换来了学生们无精打采的应和,她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里多出来梅丽露这一个生人。 【大家看上去没有精神,是您说的怪谈的原因吗?】 【……是这样的】 莎拉有些头疼地皱起了眉。 若问她们明明一起下课却为何比莎拉晚回来这么多,其实原因特别无聊。 她们为了不让自己看到藏在暗处的【苍白之手】,走路的时候全都低着头。 这个姿势能走快就有鬼了,更不用说她们一群人都是这姿势、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只会更慢。 在莎拉看来,一大帮学生低着头蛄蛹的模样可比什么【苍白之手】诡异多了。最近这段时间甚至连原本不那么害怕的学生们都开始有样学样,对低年级学生们造成了无数恶劣影响。 【梅丽露同学,请你不要误会,她们平时不是这样的。等到过段时间怪谈的影响消退,她们都会变回原本乐观开朗的模样】 【哈啊……但看到她们转变了这么多,我也对那个怪谈提起了一些兴趣。那个很恐怖吗?】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一个苍白色的人手从暗处伸出,被手指指到的人会变得不幸之类的老段子。她们反应太过头了】 【什么啊,还真是很常见的套路呢】 对吧?莎拉露出了微笑。 莎拉和梅丽露一边谈笑一边在宿舍里大致逛了一圈,关系逐渐拉近。 【然后你知道吗?虽然很多人都喊说【我看到苍白之手啦!】然后怕得不行,但实际受伤和生病的学生就只有寥寥几个,这只是单纯的偶然吧?】 【说的有道理,哪怕一位生手开枪射击,命中率都会稍高一些】 莎拉从工具间取出扫除用具,走向分配给梅丽露的房间。出于方便和其他学生交流的考量,梅丽露的房间和宿舍谈话室仅有一墙之隔。 【梅丽露同学,我要去帮忙做饭了,你自己打扫一下房间吧。晚饭时我再把你介绍给其它同学】 【啊,关于这件事】 梅丽露突然竖起了自己的食指。 【机会难得,我有一个计划希望和您商量一下】 * 【我是自一号校转来的四年级生梅丽露,请各位同学多多关照】 晚饭时分,食堂里格外热闹。 若问为何,有一位来自遥不可及的一号校的大人物莅临于此,在我们四十一号校里堪称石破天惊。 梅丽露的座位四周挤满了兴致勃勃的同学,【圣都是怎样的地方?】【听说王子殿下在一号校读书是真的吗?】【你为什么要转校?】【有没有学习的诀窍?】等等、将她沐浴在暴风雨般的提问之中。 回首看去,前段时间沉闷的气氛仿佛一场梦。 另一方面,梅丽露和学生们的对话完全无法形成闭环。她刚还在回答上一个问题【圣都啊,那里有百货商场】的时候,很快就会被淹没在【百货商场是什么!?】【我知道!就是特别特别大的商店!】【那里面都卖什么!?】等新的提问之中。 大家都很开心,梅丽露自己也没有什么不悦。 放在平时莎拉会提醒同学们食不言,但今天她什么都没做。 时间过去二十分钟,餐盘里的汤都凉了,对梅丽露的提问也还没有结束。 【那个,不好意思,我这边也有问题想问】 梅丽露突然举起了手。 【是什么?你随便问!】 【嗯嗯!】 热情的学生们凑在了一起等待接下来的话。就在这时——梅丽露突然向莎拉投去一瞥,莎拉轻轻地点了点头。 【之前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看到在窗帘的间隙里有一个苍白色的人类的手一样的东西……那个在这所学校里很常见吗?】 空气凝固了。 被对转校生的好奇所冲淡的对【苍白之手】的恐惧,被转校生本人的一句无心之言再度勾起。 刚还热情洋溢的学生们如今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鸡,仿佛说出和【那个】有关的事情都是一种禁忌。 见此情景,莎拉拍案而起,摆出迫真的演技高喊起来。 【梅丽露同学!那是真的吗!?连你都看到【苍白之手】了吗!?】 【看是看到了,有什么不对吗?】 【太不对了!学校变成这样都是那东西搞的!】 【怎么会这样呢?】 梅丽露似乎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小脑袋。 【——那难道不是神明的奇迹吗?】 梅丽露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久后有一名低年级学生出言反驳。 【那啥,梅丽露同学,不是那样的。那个是脏东西,被它的手指指到的人会遭遇不幸……】 【嗯嗯,原来如此】 梅丽露落落大方地听完了那位同学的描述,而后优雅、不失地位地点了点头。 【如此不可思议的传闻,一号校曾经也是有的】 【诶?】 【像是夜晚的校舍里有黑影四处徘徊,无人的音乐室里传来美丽的乐声这样。但根据对古老传承的解读,这些都是好事的象征,我们称它们为【奇迹的一角】。我们所在的地方是神学院,这里发生的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全都是神明的恩赐,应该这样想不是吗?】 话题过于跳跃,学生们一时间无法理解。 【梅丽露同学,你的说法很有趣,但请你仔细回想一下教会的教义。神明原则上不会干涉下界,那些恶作剧不应该出自神明之手】 只有莎拉一人冷静地提出了反论。 【不愧是社长同学,您学习得很认真。但希望您不要忘记,原则和例外并不冲突。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存在——当属猎魔人】 猎魔人。 他们是一群得到神明赐下的特殊力量,为净化在大地上蔓延的邪恶而生的,活着的奇迹。 【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苍白之手】是猎魔人大人搞出来的吗?】 【不,我只是以他们为例证明凡事都有例外。如果有必要的话,神明的脑筋并不会那样死板。在这个论点的基础上,【苍白之手】被定义为神明的奇迹就很合理了】 梅丽露得意地晃着自己的食指。 【被【苍白之手】手指指到的人会遭遇灾厄,大家是这样主张的吧?】 被问到的低年级学生不住点头。 【那么我们可不可以换个角度想呢?神明的奇迹【苍白之手】——其实是在对即将遭遇灾厄的同学们做出提醒】 虽然这一通说辞很牵强,但有她一号校虔诚学生信徒的身份背书,说服力特别的强。 【接下来容我推测一番,被【苍白之手】指到的同学并没有全都遭遇灾厄吧?】 【唔……这么一说确实。声称被指到的学生之中,实际受伤或生病的就只有其中一小部分】 这部分内容莎拉和梅丽露之前聊到过,如今两人都佯作不知。 【果然是这样。平安无事的同学们大概是看到【苍白之手】后改变了自己的行为,而后躲过了可能发生的灾厄吧】 梅丽露微笑着从校服口袋中取出了一块卷起来的白布。 揭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只巨大马蜂的尸体。 【我就是这样的。我看到不可思议的手之后,在它出现的位置附近仔细观察了一番,竟然发现有一只特别大的马蜂就藏在窗帘后面。虽然马蜂被我立即用扫帚消灭,但如果没有【苍白之手】的提醒,我或许就会在不经意间被它蛰到了呢】 * 【演得不错】 【过奖,您客气】 晚饭过后,莎拉以舍长面谈的名义将梅丽露叫去自己房间。 两人打算小小地庆祝一番。 梅丽露在食堂里所有与【苍白之手】有关的言论全都是现编的。梅丽露根本就没见过【苍白之手】,一号校也没流行过什么奇怪的传言,甚至连决定性的证据马蜂尸体都是在外面随手捡到的。 【舍长同学才是,您装傻充愣的演技十分精彩,接话的时机挑选得也很不错,话题推进的很顺利】 【那我就欣然接受了,看不出你这人还怪好嘞】 莎拉和梅丽露拍手庆祝。 逛完宿舍之后,梅丽露提出想要和莎拉商量的话题正是之前那一场戏。 【我想要将这场奇怪传闻的风波终结掉,能请您帮助我吗?】 她是一位虔诚的信徒。她和莎拉一样、对学院里蔓延开来的诡异氛围无法视而不见,于是两人一拍即合。 【但这样真的可以吗?舍长同学可是要扮演一位被我驳斥得体无完肤的角色哦】 【完全没问题。只要我落一点面子就能终结这场骚乱,我求之不得】 莎拉成为舍长并不是为了充大头,而是她真心想要守护学生们平安健全的校园生活。在那种情况下,选择【来自一号校的优秀转学生将平日里不胜其烦的舍长驳倒】的剧本演出效果最好。 【希望能有些效果吧】 【没有问题的。只是个普通的传言,一眨眼的工夫就没了】 梅丽露走到房间门口,突然回过了身。 【比起那些,我更担心我们所说的话会不会一着不慎被什么人听去。毕竟一旦流传出去,我和舍长同学都会被当成大骗子,信誉尽失的】 【那你可以放宽心,我们周围的房间全都是空着的】 莎拉微微一笑。 她的房间位于四层最深处。或许顶层犄角的房间有可能听到,但在【楼梯太陡】和【走廊太长】的双重痛苦之下,学生们避之唯恐不及。 再加上自从学校允许学生离校,原本住在四层的同学们都换到了低楼层的房间,这一层现在只有莎拉一人在住。 莎拉身为舍长,理应展现出的每日勤于锻炼的姿态。 当然,有多少学生看在眼中还未可知。 【梅丽露同学,明年你要不要考虑接过舍长的职位?原本只能由六年级学生来做,但如果是你的话,即使五年级大家也不会反对的】 【啊哈哈,舍长同学太着急啦,我才刚转过来一天啊】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莎拉双手搭上梅丽露的双肩热情劝诱,被对方苦笑着推了回来。 【我还需精进自身。等到明年舍长同学毕业的时候,再来谈这个话题吧】 * 仅仅过去数日,【苍白之手】的传闻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沉寂。 在梅丽露精妙的口才和剧本之下,原本成天吵闹着说自己看到脏东西的同学们如今销声匿迹。 【啊,舍长同学早上好!】 今早的谈话室格外热闹,梅丽露毫无疑问位于话题的中心。 或许传闻熄火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她的理论多么有说服力,而是在于她本人。 一位更加有趣的转学生,不比一则无聊的怪谈故事强太多了。 就是这么回事。 原理很单纯,效果极其炸裂。甚至连那些被【苍白之手】吓得闭门不出的学生们都因为想要和梅丽露说说话,而自己走了出来。 【早上好。各位同学们,不可以让梅丽露同学太为难哦】 【没有那回事,我很感谢同学们告诉了我许多学校方面的事】 她身旁的学生们也一个个整齐划一地点头。哎,昨天你们一个个的还都低着头战战兢兢的不敢看东西,这才过了一天,态度转换很快嘛。 照这样发展下去,用不了多久这间学校就能恢复到往日的状态了吧。 看来情况一切顺利。 莎拉走出宿舍正门,沐浴在清晨明媚的阳光下,深吸了一口气。她体会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舒适与畅快,哼着歌散起了步。 就在这时。 啪嗒。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金属相碰的声音。 莎拉四下一看,很快就发现声音来自宿舍楼侧面的焚烧炉。 焚烧炉投入口的金属盖子被风吹得一张一合。 (……真是的) 炉盖原本应该是用金属闩固定住的,大概是之前用过炉子的某人忘记插上了吧。 万一进去个小猫小鸟之类的活物可咋整,要跟着下一批垃圾一起烧掉不成? 莎拉哪怕心情绝佳,看到此情此景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丝抱怨。 她一边感慨自己爱操心的性格,一边走上前想要把炉盖插上。 ——然后她看到了。 莎拉在看向焚烧炉内的时候。 她看到,一只苍白得仿佛死物一般的手,从黯淡无光的炉膛中伸了上来。 【诶……】 她,以致于视线完全无法移开。 是眼花了吗。是错觉吧。 随后,那只手的手指指向了莎拉。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莎拉惨叫着夺路而逃。 怎么会?为什么?不对劲。这不可能啊。这不只是个传言吗?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莎拉陷入惊恐之中,摔倒在宿舍楼正门后面的大厅前。 她惊慌失措的模样令聚集在大厅里的学生们一时间不知所措。 【舍长怎么了?】 【发生了什么吗?】 【对、对。那、那边,焚烧炉里……】 莎拉颤抖着组织自己的语言。 【焚烧炉有什么问题吗?】 看到低年级学生们担心的面庞,莎拉的喉咙发出哽咽般的声音。 【里、里面有蛇,突然朝我扑过来……】 【诶?您没事吧?有没有被咬到?】 【嗯,我没事,完全没问题】 莎拉在最后一刻打消了想要倾诉的念头。 好不容易才让同学们忘掉【苍白之手】带来的恐惧,自己这个舍长亲自给传闻添一把火是要闹哪样啊。 没关系,就算【苍白之手】真实存在,被它指到的人也不一定会遭灾。至今为止所有主张自己看到它的同学之中,大多数都还平安无事。尽管莎拉试图这样说服自己,但心悸感始终挥之不去。 【……舍长?】 面对担心自己的学生们,莎拉竭尽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 【不好意思,是我有些反应过度,稍微休息一会就没事了】 * 莎拉知道,梅丽露提出的所有和【苍白之手】有关的言论全都是在胡说八道。 正因如此,她的恐惧无法被消除。 将深陷恐惧的学生们妄加定义为【被怪谈吓破胆的丢人玩意】的自己,是多么愚蠢啊。 一位有趣的转学生就能将学生们的注意力从怪谈上面引开——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莎拉终于明白了,对于那些担惊受怕的学生们而言,梅丽露可谓是一道突如其来的希望之光。 来自圣都的优秀的神明信徒,哪怕被【苍白之手】指到也毫不慌张,坚信那是神明降下的奇迹。如此超然物外的姿态映照在所有人的眼中,熠熠生辉。 她没事,自己肯定也不会有事。 但莎拉很清楚,以上那些都是假的。 她很优秀很虔诚或许是真的,但她本人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力量。她和莎拉这些人一样,都还只是十几岁的平凡少女。 就这样,莎拉翘掉了所有的课,一整天趴在自己的床上瑟瑟发抖。 一旦出到外面,搞不好会在某处缝隙中再次看到【那只手】的。像这样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至少不用担心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甚至连上厕所都伴随着恐惧,因此她这一天几乎没怎么喝水。 也有一些学生担心她的状态,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然而她无论对谁都只是隔着门回复说自己感冒了,没有将任何人招入室内。 身为舍长,不能将如此姿态展现在学生面前。 (忘掉吧……) 虽然越这样想就越忘不掉,但莎拉决定第二天无论如何都要动起来。只要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或许就没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吧。 终于熬到了熄灯时间,迎来了寂静的夜晚。 莎拉将自己裹成粽子一般,一边向神明祈祷一边在仿佛无限的时光中等待黎明的到来。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在莎拉的恐惧开始麻木,逐渐感到困意袭来的时候。 ——当,当。 传来了轻微的敲门声。 这个时间不应该有人在外面乱逛,想到这里莎拉惊恐万分。 莎拉欺骗自己说这只是门板正常的嘎吱作响,假装没听到继续祈祷。 ——当当。 然而不久之后敲门声再度响起,且声音间隔更短,仿佛外面的存在开始急了。 莎拉的心跳加速到如同警铃一般,将头埋在枕头里以压制自己的过度换气,紧闭着双眼,颤声问道。 【是……是谁!?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有回答,取而代之的是—— ——啪啪啪啪啪啪! 【咿!】 听到自己这辈子经历过最激烈的敲门声,莎拉死死地扒住身下的被褥,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大堆阴森恐怖的【苍白之手】隔着门狂敲的恐怖模样。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只手隔着被子搭在了她的背后。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求你!饶了我!】 【舍长同学请冷静一点,是我】 【诶?】 莎拉整个人被从被子里拎了出来,然而站在她对面的并不是亡灵也不是恶魔,而是手提一盏提灯的梅丽露。 【梅……梅丽露、同学?】 【对。我并不是什么可疑的家伙,请不要如此害怕】 莎拉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她的头脑变得更加混乱了。房间门已经锁上了,她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刚刚敲门的是……梅丽露同学?】 【啊,那不是我】 困惑不已的莎拉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知哪里传来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且并不是来自梅丽露的提灯。仔细一看,房间里出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在逐渐扩散。 【哪里来的烟……】 【是呢,直说的话,是宿舍里着火了。似乎是从三层烧起来的】 梅丽露将提灯放在地板上,仿佛在谈论天气般淡定地说道。 【……火灾?】 【对】 【那……那你是怎么镇定的下来的!?我们得快点逃!】 莎拉慌忙向房门的方向冲去。虽然【苍白之手】的影子在脑海中一掠而过,但再不跑就要被烧死了。 【!】 莎拉推开房间门的瞬间,大量白色烟雾扑面而来。 如此看来,四层走廊已经被烟雾填满了。 (但是……) 火焰似乎还没有蔓延到这边。屏住呼吸全力冲刺,或许—— 【舍长同学请不要着急,您那样会喘不过气的】 梅丽露制止般用力地握住了莎拉的手,她纤细手臂蕴含的强大力量令莎拉无从反抗。 【我们应该走这边,又近又安全】 【不、不是!?梅丽露同学!?】 梅丽露拉着莎拉走向窗户。 【等一下!你该不会!打算跳……这里是四层!?】 ——啪! 莎拉惊叫出声的瞬间,玻璃窗外侧有个东西贴了上来。 ——正是一只左手形状的【苍白之手】。 【啊啊啊啊!】 莎拉尖叫着试图逃跑,却被梅丽露抓住手腕动弹不得。 梅丽露本人哪怕直面了真正的【苍白之手】,也没有流汗或颤抖哪怕一下。 【啊,你终于出现了】 她只是毫无波澜地如此低语。 【梅、梅梅、梅丽露同学,快,快逃——】 【没关系,后面就交给我吧】 梅丽露向窗户伸出手掌。 她的手中发出耀眼的银色光芒,瞬间将【苍白之手】吞没,令对方仿佛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诶?】 【没事了,我们跳吧】 梅丽露推开窗户,抱着莎拉毫不犹豫地从四楼跳了下去。 在莎拉耐不住自由落体的恐慌即将惨叫的前一秒,突然有一股神秘的浮力将她托了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温柔地将她送下了地面。 【站得起来吗?】 莎拉的脑中一团乱麻,甚至连点头的动作都做不出。她在落下地面之后,跪坐在原地一直没起来。 看到莎拉这副模样,梅丽露面露苦笑。 【……嘛,看来不用问了呢】 不知什么人也注意到了火情,敲响了避难的警钟。与此同时,炽烈的火舌从三层窗户喷涌而出。 【其它同学们看来可以自行避难,在骚乱扩大之前,我就先走一步了】 虽然莎拉的头脑依旧无法跟上事态的发展,但还是猛然喊出了口。 【等一下!】 正准备离去的梅丽露回过了身。 【您还有什么事吗?】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刚刚的光……还有从四楼跳下来……】 【舍长同学对不起。和您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说了很多谎】 【说谎……?】 【是的。梅丽露这个名字是假的,来自一号校是假的,将要一同学习也是假的。除了十四岁的年龄是真的之外,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假】 莎拉不能理解。 名字和履历全是假的? 那自己面前的这位自称【梅丽露】的少女,究竟是谁? 【骗了您这么久我深感抱歉,但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具体来说就是——】 梅丽露的态度稍微郑重了一些。 【——神学院里出现了恶魔,这件事无论如何不能公之于众吧?所以我要以学生的身份潜入进来】 她原本亲切有加的语气变得冰冷无比。 在背后宿舍楼熊熊火光的映照下,梅丽露的表情看不真切。 【然后执行猎魔人的工作】 猎魔人,得到神明赐下的特殊力量,为净化在大地上蔓延的邪恶而生的,活着的奇迹。 【你是……?】 【对,所以请您放心,盘踞在这所学院的恶魔已经彻底消失了】 梅丽露——不对,不知名的猎魔人少女再度转过了身,背对莎拉。 虽然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但莎拉还是问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大家平安无事,是因为有你在吗?】 【您指什么?】 猎魔人少女这次并没有回身,但停下了脚步。 【你看……被【苍白之手】指到的人绝大多数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吗,是不是你保护了她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是这所学校里许多学生当之无愧的大恩人,无论怎样感谢都不为过。 【不是哦。我怎么可能那么大张旗鼓地行动啊?我直接帮助的就只有舍长同学您一个人】 【诶——】 (插图) 得到了预料之外的回答,莎拉很困惑。 哪怕没有【梅丽露】出手相助,大多数学生也都安好。如果是这样的话,【苍白之手】招来灾厄的说法就很值得怀疑了。它真的如传言一般,是招来灾厄的存在吗。 【那那个恶魔它……?】 真的是邪恶的吗。 猎魔人少女稍微侧过了头,仿佛在回答莎拉的疑问。 【已经不重要了,对吗?】 宿舍楼突然火光大盛,将莎拉惊得瘫坐在地。 当她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了。 * 十八年后。 当年那位自称【梅丽露】的少女如今成为了伟大的【圣女】,是教会信仰圈内人尽皆知的存在。从绘画和雕塑上呈现出的神圣身姿可以看出,成长后的她依旧保留着年幼时的风采。 时至今日,莎拉依旧对那天发生的事情是否真实存有一丝怀疑。自己真的没有在做梦吗。 当然,不会有假。 莎拉还保留着当年记录了学校宿舍发生火灾的新闻报道,其中提到有一人身亡。 火灾现场发现了一具被烧死的尸体,是当时住在三层的一名学生。 她是自杀的。 她似乎是将自己的房间里洒满了可燃药物,而后亲手点着了火。那种性质的药物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里有很多,撬开门锁盗取药物并非不可能。 她自杀的动机不明。虽然莎拉担任舍长的时候见到过她,但她的性格沉默寡言,莎拉没有和她说上过话。 这场不幸的灾难,是那个【苍白之手】所招致的吗。 还是说事件的背后,有着某些莎拉未曾察觉的真相呢。 结束了在当地教会的礼拜,莎拉和丈夫孩子说说笑笑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鲜明且强烈的遥远记忆在时光的冲刷下,变得日渐稀薄。若不是在教堂做了礼拜,莎拉今天甚至都不会想起。 多亏圣女出手相救,莎拉才拥有了这许多年的人生,邂逅了优秀的伴侣,生下了三个孩子,构筑了幸福的家庭。 时隔多年,莎拉依旧对圣女充满感激。 但当她回顾过去那段时光的时候,产生了一个疑问。 圣女到访之前响起的敲门声——会不会是【苍白之手】为了提醒莎拉楼下着火,而故意制造的呢。 以及圣女在打倒【苍白之手】之前,说过【后面就交给我吧】这样的话。 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莎拉无从确认,也没有心思深究。 十八年前的往事如今已经无所谓了,深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话虽如此,还是有一个点令她有些在意。 只是一种可能,不排除是自己看错了。 但莎拉当年明确地看到,【苍白之手】在被圣女击杀之前——它的手指是指向了圣女的。 如果那个恶魔怀着恶意招来灾厄,那它的诅咒理应对圣女无效。 但如果它出现是为了在灾难之前敲响警钟,那么它当时是想提醒圣女什么呢。得到神明无上赐福、拥有天下无双的强大力量的圣女,究竟会遭遇怎样的灾难呢。 望着孩子们走在河岸边的背影,莎拉自嘲般地摇了摇头。 自己一介凡人担心圣女的安危,属实是杞人忧天了。或许在自己内心的某个地方,仍然将她当作是同一学校的小学妹吧。 也不知圣女还会不会记得,曾经遇到过莎拉这么一个人。 或许对她而言,类似的事件稀松平常,不会逐个去记。 不过。 圣女的女儿的名字,记得好像是【梅丽露】来着。 和她当年报上的假名是一样的。 或许圣女还记得宿舍的那段时光,于是将那个值得怀念的名字给了自己的女儿。 是真是假,已不可知。 将来也不会有机会知道。 作为舍长,莎拉发自内心地希望——曾经的学妹能够和【梅丽露】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第一卷 后记 感谢各位购买本作【第二代圣女无法战斗】。 我是榎本快晴。 又到了我很不擅长的后记环节。 我原本打算认真地说明一些本作的构想。 甚至都已经写好了。 但突然感觉特别羞耻,就把内容全删了。 我至今为止出版的每一部作品。 在后记里我都主张自己【不擅后记】。 不断地采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结果一次正经后记都没写出来过。 或许我已经被自己调教成写不出后记的形状了吧…… 诸如此类,写到这里字数已经凑够了。 接下来为各位相关方送上一些感谢。 茶ごま老师,感谢您最棒的精美插图。 无论哪位角色都和我构想的一样可爱。 尤其是封面的梅丽露美如画,感动到我了。 责任编辑先生,修改和增补的部分。 您提供了很多宝贵建议,谢谢。 诸位读者朋友们,读到这里也谢谢你们。 如果有缘,希望将来我同样形式的后记还能够博诸位一笑。 榎本快晴 第一卷 插图 ◆◇◆◇◆◇◆◇◆◇◆◇◆◇◆◇◆◇◆◇◆◇◆◇◆◇◆◇◆◇◆◇◆◇◆ 更多精彩热门日本轻小说、动漫小说,尽在轻小说文库(Www.WenK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