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在艾泽拉斯的梦中


题图 / CaesarZX

在你的一生中,是否曾有过摇摇欲坠的时刻?

命运像是挂在棉线上的水珠,只要定睛多看一小会,它就一定会坠落下去。因为绝望和孤独,你会在无人知晓的时刻偷偷祈祷,会时不时偶尔绝望,但表面上却依旧坚强、乐观、满不在乎。因为你觉得自己应该这样。

我记得大一入学时,我痴迷于寻找各种国外大学的信息,一心想要研究生出去留学;我每天都分享一些关于留学的新消息给父母,他们即紧张又期待,紧张的是得努力凑学费,期待的是孩子长大了,开始学着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每次聊这些的时候我们都无比快乐,因为生活充满闪亮的希望,那光能够直接照入灵魂。

而后,在我大学期间,相隔两年多的,我的母亲和父亲接连去世。光渐渐漏的一滴不剩,几年时间,我感觉自己彻底地暗了下去。

说来奇妙,尽管那几年的生活跌宕起伏,但我的记忆却已经非常模糊。我勉强记得学生宿舍楼下的麻辣烫,有一天我穿了一件露肩膀的上衣去买夜宵,麻辣烫摊上的阿姨连声夸我好看;我也记得学校那配置最多386的机房,我在那破电脑上玩过扫雷;还有关于同学、关于导师的片段记忆,但因为我成绩确实很糟糕,这些记忆也没什么美好的部分,多数都是疲于奔命和自欺欺人。

那段时间就像是一场梦啊,真的是梦,我甚至觉得有些时候我做的事都像是在梦游,没有目的,动作也扭曲变形。也大概是在这段时间吧,我开始沉迷于《魔兽世界》。

这款游戏大概是在大三的时候上线的,我随即就每天都去网吧,逃了不少课,彻底成了辅导员和同学眼中的坏孩子。我的第一个号是在众星之子建立的,暗夜精灵牧师,名字就不提了,特别中二。选择牧师的原因特别简单,听说奶妈比较好组队,后来有了稳定的队友,我就恬不知耻地把主号换成了盗贼。

这款游戏的初期版本远算不上友善。我在精灵新手村臭名昭著的兽穴里大吐特吐,又比如从新手村出来以后的第二个村子——叫什么来着?——有次被部落屠村,当时刚刚11级的我字面意思的哭着跑了一路,还是被一刀劈死。还有黑暗深渊,记得进副本前需要跳来跳去的那段路吗?为了那根任务给的蓝色魔杖,我真是跳了一遍又一遍,等不及的队友走了好几拨。

班奈希尔兽穴,暗夜精灵玩家心头的痛

即使如此,游戏里的世界依旧比现实生活要快乐许多,我曾经期待着某天一觉醒来发现游戏里的牧师才是我本人,我真的不想回到现实中去,每次下机以后我都要尽可能慢吞吞地回去宿舍,有时会在路上遇到刚刚结束自习的室友们,我与她们可聊的也并不太多。

那段时间里,现实中每天都有坏消息。每一天。我会惧怕电话响起,不想去医院,不想如别人所说一般的多去陪陪父母,因为我总觉得一旦这样做了,就是真的接受了,一旦接受了,就真的会发生。我试着表现圆滑,试着像个社会人那样说话,也试着满不在乎地说反正我可以靠写稿子养活自己,学位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其实它非常重要);我不敢和别人谈太多这些话题,因为他们会说我太矫情;我也不敢不跟别人谈这些话题,不然他们总觉得我铁石心肠,没有良心。

冲击,巨大的冲击,我像是被装在盒子里撞到墙上的小白鼠一样,头晕眼花,喘不过气,只好傻愣愣地坐在原地。

大概就是在最糟糕的那段时间,WOW开放了60级,我总算是一次次拖尸体成功迈入了东瘟疫之地。不知各位魔兽玩家是否记得,那张地图有条河,河边有个破房子和一个老头NPC,他会先是让你杀一堆蝙蝠,然后是一堆狗,可能还有一堆其他什么东西,总之非常的麻烦。当时还没开放双天赋,我又洗不起点,于是只好用副本天赋一点点地去磨死那些怪。那条任务链格外长,对一个神牧来说简直无穷无尽。

当年的提里奥·弗丁

后来我总算是做到了其中的某一步,老头突然说他已经考验够我了,接下来要交给我真正的任务。那个任务叫“在梦中”,那是魔兽世界中我最喜欢的任务,没有之一。

具体任务流程我不记得,也不重要了;总之,在任务的最后,故事的主角对我说他之前一直在做梦,“而现在,我不想再做梦了”。那之后他技能全开,挂满BUFF,冲入人群。我不记得最后他有没有活下来了,我只记得当时坐在网吧里手攥鼠标的我直勾勾地望着屏幕,这句话全方位地渗入了我的身体,真实与虚拟突然猛地交叠在一起,游戏里的父亲为了救回儿子而考验着愚蠢的陌生人,现实里的我为了逃避而躲在黑暗的网吧里。我在做梦,而现在我想醒过来。

我还是应该醒来,尽管清晨很冷,尽管空气中充斥着消毒水味,但我还是应该醒来。

当然,真实的人生并不会像少年漫画里那样,先是启迪,而后就是许多页漂亮的远景过渡,还有一句“两年后”。在那之后我又花了很久去整理人生,也花了很久去玩着游戏。我读了很多也写了很多,换了几份工作,游戏从纯PVE转为纯PVP,又转回到了PVE。

生活依旧跌宕起伏,身份与认知不断更换,服装风格每年不同,唯独“玩家”这件事,却是我于乱流中紧紧攥在手里的标签。当WOW第一次被和谐的时候我特别愤怒,好像还打了几个公开电话抗议,现在想想,骷髅长肉大概属于现实世界对虚拟世界的一次入侵,这让那时的我有些过度紧张。

后来,又过了一些年,我感觉笼罩在自己眼前的某种遮挡物被挪开了。我开始审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业,也开始努力奔跑,一点点把人生拼贴起来,再涂上强力胶。我在WOW里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恐怕不会少吧。我有至少五个满级号,太阳井毕业了一个……或者两个。还有一个专门玩宠物对战的号,收集了各种满攻速稀有宠物,这个号被偷直接导致我彻底AFK了,这辈子我从没恨过别人,但我确实希望盗号的人适当的下一下地狱——我与许多位游戏中的好友保持着联系,我称呼许多朋友的名字也依旧是他们在游戏中的ID。

沉迷游戏的时候有一次我驻足望着铁炉堡中心的熔炉,感觉自己人生中有一块好像被整整齐齐地切了下来、丢入了这沸腾铁水一般,我与其他许多人一起,支撑起了一个真正鲜活的世界。

但是,我绝不后悔,因为我深知如果没有艾泽拉斯作为缓冲,我会如何猛烈地撞到生活的墙上。在游戏里我找到了一个世界去转移疯狂的胡思乱想和绝望。说魔兽世界救了我,大概是不过分的;而一想到会有许许多多其他人像我一样在这个游戏里被拯救,不开玩笑地说,我的心中充满敬意。

这就像是一张网,一张温柔的网,它接住了正在下坠的我们;我曾读过一本记录嬉皮士运动的书,那里面提到,“曾经穿着喇叭裤干出各种胡闹行为的年轻人们,一到了岁数,就好像上好发条一样地换上西装成为了新一代的社会砥柱”,魔兽世界对我、对我们来说大概也是这样的存在吧,它用一个巨大的世界去填充了我们心中被痛苦蛀出的空当,它是逃避,也是救赎。

其实我已经很久没谈论过有关魔兽世界的事了,因为我真的无比珍惜挥霍在艾泽拉斯的种种时光,甚至到了不舍得回忆起它们的地步。但是,有些时候,当我身边的人遇到痛苦而无法自拔时,我经常会建议他们去打几天游戏。我会绘声绘色、使尽浑身解数地描述许多游戏,尽量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希望他们也找到属于自己的“网”。如果实在是找不到,那么作为最后一招,我会建议他们去玩几天魔兽世界。

东瘟疫之地有个破房子,房子前有个老头NPC,他会给你一长串冗长的任务线,就从蝙蝠开始。

去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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